警局没过多久就派了一部用来移送犯人的客车,还有几个制服员警过来。
员警看到伏倒在茶几上的是何国达时,在一旁迟疑不敢动手。
在冯果指挥下,员警们才架起何国达跟地板上的年轻人,一个个押上客车里用栏杆圈起来的车厢。
冯果只记得他开车跟着客车来到警局,签了很多张文件,将何国达和年轻人送进拘留室。
之后的事,他完全没有记忆。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某个柔软的物体上,熟悉的灰尘味飘进鼻腔中。
『原来在家里啊。』
他转过身,摸索床头柜时,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睡醒啦。」
床边一束光点亮照向天花板,高晴雪修长的轮廓在逆光投射下,呈现像能剧面具般的不真实感。
冯果一古咚坐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晚上你一直忙着指挥员警、押车、签文件,都没注意到我在旁边。」坐在床边木椅上的高晴雪伸了个懒腰,「把何国达送进拘留室后,你就开车带着我回到这里,一进门就倒在床上,我不好意思吵醒你,就坐在床边打起瞌睡。」
「真是抱歉啊。」冯果搔搔头,伸手朝床头柜摸索,「你等一下,我开个灯。」
「不是有用电限制吗?」高晴雪连忙说:「我有手电筒,不用麻烦了。」
「没关係,我平时只拿家里当睡觉的地方,用不了多少电的。」他摸索到床头的枱灯开关按下。
橘黄色的光闪烁了几下,从床头柜上一盏罩上米白亚麻布灯罩的枱灯扩散,勾勒出单人卧房四周髹上白漆的墙壁,冯果坐在卧房中心的双人床上,身后的墙壁有一排深棕色的木质柜门。
冯果眨了眨眼睛,望向床上皱巴巴的棉被,微微一笑,「抱歉,这里五年来没打扫过几次,不过也没开过几次灯,远峰生前每次过来,都挖苦我跟流浪汉差不多。」
高晴雪笑了笑,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应该是酒红色的橡木外框已经被手泽浸润成带点光泽的深黑,里面的照片上一名蹲着的女子从后面环抱着一个摇摇晃晃站着的幼童,背景可以看见浅蓝色的清澄天空下,有公园常见的木马、蹺蹺板和秋千。
两人面前笼罩着一圈模糊的毛玻璃,看不清楚容貌。
「这是-」高晴雪问。
「我的妻子跟儿子,我还记得是他三岁时拍的,当时他刚出院,我们带他去看外公外婆。」
「刚出院?」
「我儿子心脏不好,出生时医生说他活不过五岁。幸好当时有个从美国来台湾,曾经在美国大学唸过医科的王先生为他动了手术,」冯果拿起相框,「五年来我不敢看见他们的照片,每天早上起床,就会伸手摸一摸他们两个人的脸,五年后就变成这样。」
「很抱歉。」高晴雪说。
「不,不关你的事,」冯果双手握住相框片刻,才放回床头柜上。「远峰应该告诉过你,我妻子跟儿子的事吧?」
「噢,没有。」
「看样子他还吩咐过你,千万不能在我面前提起他们,是不是?」冯果叹了口气。
「浦先生是有提醒我一下啦。-你看得出来?」
「在酒吧我提到妻子五年前跳楼时,你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显然你早就知道了。而你认识的人里,知道那件事的人只有远峰。如果他没有吩咐别提起他们,你为什么会道歉?」冯果拿起床头柜上的菸包,抽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会为人着想。这五年还是多亏他,我才能撑下来的。」
「之前你说两年前才回到警局,」高晴雪停了下来,「那更早之前-」
「我没有印象了。」
「没有印象?」
「该怎么说呢?」冯果抬起头,看着香菸的烟雾缓缓向上飘散,「刚开始那几年只要待在家里,就会想到他们。所以我一大早就出门,只求离这个家、离朋友、离所有认识我,会让我想到妻子跟儿子的人愈远愈好。饿了就找超商吃点东西,渴了就到公园找个水龙头,累了就找个可以躺下的地方睡一下,直到身上没有钱、脏到坐立难安,连躺下来也不能睡得安稳、需要洗个澡的时候才会回家。有时候醒过来,要花好一阵子才能记起自己人在什么地方。像是人行道啊,公园啊,水沟里啦,人家的店门口啊。还有几次是在警局的拘留所里呢。」
「拘留所?」
「是啊,后来听远峰保我出来时说,有些商家一大早开门,就瞧见一个大活人躺在他们店门口,怎么叫都叫不醒。除了叫警察,应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冯果笑了出来。高晴雪也跟着噗哧一声。
「对不起。」她连忙说。
「没关係,」冯果摇摇头,「后来远峰拉我回来的理由之一,就是要我多赚点钱还清他这几年帮我出的保释金,当时我也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过现在-再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