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一处。
严熙摁下旋钮打开天然气炉灶,三重火焰如莲花次第绽开,她面容在火光下映现,肃穆的像在16岁的生日蛋糕前庄重许愿——求那个人短命,求他下地狱。
Yin沉的天开始飘雪,前天的积雪还没融化又落下一层鹅绒。本市的天气预报没有撒谎,雪团像粗炼的盐,那么一大块一大块地砸下来,这场大雪下起来凶猛且毫无美感。
今天是严熙24岁生日,她合实双手对烛火许愿——祝他长命,祝他明年高升。
偷借一点火光,她面前摆着一部手机,一个日记本。
手机屏幕显示一条微信消息已接收,【严将:我买了蛋糕,回家给你过生日。】
扣着密码锁的日记本,封面还是二十年前风靡的动漫人物,侧边锁扣用最简单的塑料扣——即使忘记密码也能用工具轻易撬开。
她找了把趁手的厨刀撬开日记本,发黄的纸张上铅笔痕迹模糊,凑近微弱的火光才能隐约辨认上面的文字。
【星期天:爸爸走之前给我买了个日记本。妈妈说他今年夏天就会回来,等我和哥哥期末考完带我们去旅游。】
她捧住日记本,捻起第一页纸张边角整页撕掉喂给火焰。火苗掠夺了‘爸爸’这个词,又张牙舞爪吃掉了‘妈妈’。放手让它在炭盆里嚣张,呛人的黑烟熏得她眼眶shi润。
铅灰色的天,比铅灰更沉的云翳,飞旋的雪幕降下来,严熙眼里的世界开始变得不清不楚。
*
“妈,我打扫完了!这箱东西我扔掉了!”
15岁的严熙脚踏人字拖对面前的纸箱猛踢一脚,纸箱向前滑动一小段距离,装着杂物的箱子发出咣啷的抗议。箱子里都是她收拾自己房间倒出来的杂物,陈年旧物终于得见天日,霉味臭味旧味,这些东西sao挠着她的鼻腔。
她抬手揉鼻子,抹了一道黑灰在脸上。
严妈从厨房探出头,拿锅铲指着箱子上一条红格子围裙,“这个围裙别扔,留着打扫卫生的时候穿。”
“都已经脏成这样了,买个新的不行吗?”严熙嘟哝着,并没有把围裙拿出来。她刚才还用这个围裙擦了地板,现在一点都不想再沾手这些脏东西。
妈妈把炒好的上海青盛出来,放下锅铲赶过来。她一面捡出脏围裙,一面对严熙说教要勤俭是美德,让她把围裙洗干净迭放收好。
她偏过头去,把妈妈刚灌进左耳朵的话,哗啦哗啦从右耳朵倒出来。
夏日落得晚,明明只剩一线辉煌,也要踩在地平线上撒泼,另一边的星月可没有那样的好心情,它们把青蓝费力在天空涂抹。
铁锁被打开,严爸回来了。
陪伴他闯荡世界的格子衬衫洗得发旧,肩头落下星月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瓶崭新包装的葡萄酒。
“又乱买东西。”严妈眼睛倏然点亮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葡萄酒埋怨。
严熙不屑地腹诽道:你可是最喜欢他带酒回来了!
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妈妈打发她:“去叫你哥吃饭。”
“噢——”
她故意把尾音拉得绵长,像是爸爸和妈妈身上缠绕的糖丝,可她现在是一截多余的小尾巴,只能剪掉。
“老哥!”
没打招呼就闯进来,严律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面前开着笔记本电脑,双手藏在桌下。刚才还看见他飞快地撤出双手,想藏什么东西的动作不要太明显。
她刻意忽视他那一张臭脸,问他:“干嘛呢?老妈喊你吃饭。”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绕过书桌走到他座椅后,想对他古怪的行为一探究竟,期望看见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肯定是严律最大的丑闻,她能拿捏一辈子的把柄,可以嘲笑他整个后半生。
她是这样想着......
电脑关机,藏在书桌下的手里拿的是一张双人合照的照片——他们俩人坐在大西北的沙漠上对着镜头比耶。
严熙瘪嘴鄙视他:“切——你好无聊哦,没事干刚才就应该来帮我打扫卫生。”
“对啊,谁让你哥我解放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把照片放在电脑键盘上,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扭过身子伸了个懒腰。
她当然不接受这个回答,用啧声表达情绪。
严律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突然被人扯住手臂。
“对了,葡萄酒警告。”
他回头看严熙,和她交换了眼神。两人从小一起长到大,通过一起偷看电视偷去网吧偷吃夜宵,两人从默契里培养出的暗语不要太多。
清咳一声,示意心理准备已充足,他打开门走出去。
客厅里,严妈在斟酒,严爸正摇晃着红酒杯。
清粥的米白,上海青的嫩绿,糖醋小排的红褐,挤挤挨挨摆满一张不大的长方形桌子。猛然恍惚就会认错,把这一切当作是皇宫里满汉全席。
严熙的面前居然也有一杯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