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吃完晚饭、萤火虫开始在夜空下跳舞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会到院子里纳凉, 父亲喜欢种东西,不管是花还是旁的什么,但他一向只负责种,不负责打理,一般都是母亲接过去小心侍弄着, 就等着花开,让父亲来看, 那个时候,院子不大, 是用竹竿子围起来的院墙,母亲和父亲共同守护的花悄悄探出院墙,夏夜微风习习,也捎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 时至今日, 池青道仍能想起那些花的香气,跟父母疼爱的时光和在一起,一直都未曾忘记。
池青道忽然飞身出去, 不到一会儿就捉了好几只萤火虫回来, 她藏在袖子里给君闲看, 袖子里面也是一片微光,她嘴角轻轻勾起,从前母亲也常用这样的把戏哄父亲开心。
他们只是乡下劳作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种花会摘果,会在生活里真切的爱人。
君闲果然笑起来,他盯着池青道的袖子眼睛都不眨,仿佛是被那荧荧之光惑住了,他们两人又何尝不是靠着这萤火之光前行,只是行到今日,因为对方的缘故,终于天光大亮。
“有一次我父亲也想看一看萤火虫,京城虽然热闹,却是没有萤火虫的,我母亲跑了好多地方,萤火虫没找到,反倒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父亲打来热水给母亲洗脸,一边洗一边看着母亲笑,直到最后,他们两个都坐在廊下笑了起来。”
笑声舒朗,引得躲在柱子后面的君闲也笑了起来,他被发现,母亲和父亲望着他的笑,又不一样了,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差,就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笑,他是小孩子,在幼弟出世以前,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小公子,父亲对他的笑总是宽容慈爱的,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样笑,母亲铁了心要做严母,笑的时候虽然多,却都是端着的,那样的笑里放肆,没有半分克制,隐含了太多君闲那时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方才看见池青道的笑,池青道时常对着他笑,笑容干净纯粹,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又被封为了异姓王,送给君闲的笑容却不会沾染任何杂质,唯一能叫君闲看见的只有一颗真心。
被真心相待的人总是那么笑,毫无芥蒂,也不必顾忌,只是想笑给你看,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开心,所以我笑。
不敷衍,不勉强,热烈真诚。
“是不是这样笑?”池青道用手扯着嘴角,将原先的笑容扩大,夸张地笑了起来,逗得君闲乐不可支,根本停不下来。
“才不是。”
君闲矢口否认,池青道却一直往他眼前凑,袖子里的萤火虫也都飞走了,两人追追闹闹地进了洞里。
洞里还有好些枯草,池青道将它们都铺到一起,勉强算个能睡觉之处,其实他们早先赶路之时,常常是在树下和衣而眠,池青道拿毯子裹紧了他,又再紧紧抱住他,眼下已经比赶路时好多了。
池青道让君闲靠过来,她一手撑着,一手横放着,让君闲枕在她的手臂上,洞里只有火光,洞顶只有黑压压的岩石,君闲实在没什么可看的,终于将他那无所适从的目光放到了身侧的池青道身上。
他伸手去捧池青道的脸,他明明身上还盖着池青道的衣服,但手还是一片冰凉,池青道乖巧地让他捧着,嘴里还在没皮没臊地逗他:“怎么,要亲我啊?”
一向都是她主动去亲君闲,君闲主动来亲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君闲才不理她,他仍旧捧着池青道的脸,像捧着上好的珠宝那样捧着,忽然虔诚地吻在了池青道的鼻尖上。
他想要亲池青道,所以主动去亲,抬头去亲,以不顾一切地虔诚去亲她。
池青道摩挲着他的掌心,显然也感受到君闲在这一吻中加注的情意,她本来靠在岩壁上用手撑着,此时滑了下去,和君闲面对面,她也亲了君闲一下,同样是虔诚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如果她乐意,她还能亲君闲好多下,但她只是搂住君闲的腰,山洞里静的只有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她将头埋在君闲的脖颈之间,柔声道:“睡吧。”
一觉睡到天亮,昨晚上的那堆火依旧烧着,洞中已经没有池青道的身影,想来是池青道怕他着凉,醒过来之后又添了许多木柴,他将衣服整理好,手里抱着池青道的那件外衣,走到洞口,发现池青道正借着日光在看手中摊开的羊皮,昨天石兰nainai交给她的那一张。
他将外衣披到池青道身上,掀起衣摆在她旁边坐下,羊皮不大,大概只有池青道的两个巴掌大,池青道只需要一只手掌就能将羊皮完全展开,毕竟是羊皮,比宣纸更容易保存,三十多年过去了,字迹依旧清晰可见,一笔一画都还能窥见当初那人的执念。
地图画得很详细,山坡河流树林无一不有,石兰nainai说这是她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画的,回光返照之下,只想把家的方向描绘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好让妹妹循着踪迹,让她回到故乡。
君闲揉揉眼睛再继续去看,左上角写着什么,好像是一句苗语,君闲接过池青道递给他的果子,嘴比脑袋反应还快:“依云,有所依靠的依,云霞满天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