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个时辰了,双喜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眼睛肿得像烂桃儿。“你有办法没有?”陆靖柔看看如意儿,如意儿看看陆靖柔,相对无言。“诶……我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嘛!别哭啦,你一哭我也要哭了。”陆靖柔搂住双喜的肩膀,嗓音有些哽咽。这些腌臢事儿她原本不打算告诉双喜。只不过两月前回宫后,皇上日日上她宫里嘘寒问暖,说要择日封妃位,还赐下来成堆成堆的补品秘药,太医一天叁回地往钟粹宫跑。皇上从前是冷心冷情的性子,这般格外热络,很难不叫人看出端倪。“酒醉jian辱女人,他们还是人吗!”双喜抚摸着陆靖柔腿上的伤疤,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主子受辱,是我们做下人的无能。”她横抹一把眼泪,转身抽噎着问如意儿:“皇上班师回朝,那俘虏呢?在哪儿?”这架势活像是要拼命。陆靖柔刚要去拦,立在角落里的康生站出一步:“奴才方才收到消息,皇上封勃儿只斤西北监察使之职,此刻人已在诏狱了。”“这……”陆靖柔张口结舌。“此事,皇上不知。”如意儿听了蹬他一脚:“好小子,收着信儿不报给主子听,擎等着烂肠子里呢?”康生也不委屈,向前一比手:“双喜姐姐一直在哭。奴才说了好几次……都没人听见。”他把勃儿只斤押进诏狱,用头发想也知道意欲何为。可是如意儿嘴硬得很,不肯带她去,双喜不识路,她只好转头去求康生。威逼利诱软硬皆施,连过年的烧鹅都答应许给他,康生才勉强同意。夜色朦胧时分,康生找来一领素色斗篷。她不假思索穿好,正要催促快走。康生却忽地顿住脚步,陆靖柔一脑袋差点没磕在他后背上。懵懵懂懂抬头,康生伸手替她拉正了风帽。少年人抽条就是快,旱地拔葱见风就长。大约她宫里伙食格外好,当时那个欢眉笑眼的小太监,个子已然超过她的肩膀。“奴才恭喜娘娘。今夜之后,娘娘可高枕无忧了。”顺着狭窄幽暗的走廊一路向下,哭声、呻yin声、吵嚷和怒骂声此起彼伏。橙色火焰在墙上一簇一簇跳动,将漆黑影子拉长近似鬼魅。诏狱的味道并不好闻,血的腥味混杂着皮rou腐烂的恶臭在空气中飘动。陆靖柔小步跟在康生身后,紧紧捂着口鼻。她感觉自己快吐了,呼吸之间,惊人恶臭排山倒海地往鼻腔内奔涌。“您远远地看一眼即可。”康生在她耳边叮嘱,“万万不可出声,惊动别人就不好收拾了。”陆靖柔按住因恐惧和兴奋砰砰狂跳的心脏,偷偷往门缝里望去。昏黄的灯光之下,有个血淋淋的东西被绑在一根粗壮的石头柱子上。从轮廓来看,勉强认得出是个人。“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二,二百五十叁……”陆靖柔拽着康生,伸指头把门悄悄顶开了些许。这下子视野更开阔,她看见了报数的人,他身侧还有一个相同打扮的,指尖上夹一把又小又薄的刀。“二百五十八。”寒芒一闪,手起刀下,四周嘈杂的空气似乎一时寂静无两。滚烫的鲜血滴落在地,陆靖柔以一个滑稽可笑的姿势跪趴在门缝前,双眼怎么都不能从那把亮闪闪的小刀上移开视线。淋漓血rou片片削去,柱子上的人连痛骂的力气都不剩。里面的人还在高声唱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窒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团深红色的血rou中,仅剩头颅勉强可以辨认,的确是勃儿只斤。就这么结束了?陆靖柔恍然间,有种“大梦谁先觉”的不真实感。大仇得报,没有想象中十足快意,却也不复悲愤满腔。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往昔痛与恨的底色渐渐淡却了。在这个角度,可以依稀看到一点萧阙的衣袖。他今日穿朱红曳撒,比刀锋更冷,比鲜血更艳。陆靖柔不敢再推门缝,只好依依不舍看了那点子衣袖许久。她很喜欢萧阙穿红,他生得面白清秀,眉眼矜贵,将秾丽颜色生生穿出几分凌厉气度。康生牵牵她的衣袖:“娘娘看好了吗?”陆靖柔说不出话,拼命点头。“奴才扶着娘娘走吧。”康生轻声说。她腿脚发软,险些站都站不起来。康生一路搀扶着她,回宫才发现右耳朵空空荡荡,其上的东珠坠子不翼而飞。康生当即说许是落在半路,又跑回去寻。他是司礼监的人,方便出入各处不至于惹人生疑。可提着灯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居然不见半点耳坠子的踪影。
双喜请她不必忧心:“这原是内造式样,许多妃嫔都有。况且上头没有旁的刻画戳记,叫人拾去也就罢了。”不消说,康生一回来就被如意儿揪住耳朵根,一溜烟提出去了。隔天萧阙来时面色如常,若不是陆靖柔得到消息偷跑过一趟诏狱,还以为他扯谎。“人已经送出关外了,出城的时候还有气儿。”萧阙细心地给她掖好被角,“冷不冷?外头落雪了,再添几个炭盆?”陆靖柔刚睡醒,并不想要添什么炭盆。她颇费力把两只爪子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指尖攀上他腰带的如意云头:“我做噩梦了。”“梦见什么啦?”萧阙干脆连人带被子一同裹进怀里。“死人。”陆靖柔苦着脸,“好多好多死人,流着血,死了还满地爬。”萧阙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臣一早担心会如此,故而不敢让娘娘亲见。”他从怀里取出那只耳坠放在她手心。陆靖柔惊讶地看看耳坠子,再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萧阙越看越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陆靖柔不甘示弱,立刻纵身反击,含住萧阙的唇有样学样吻回去。剔红连亭双灯的弱焰好似心悸,几下蹦跳便湮灭在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