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一的傍晚,符黎走进那间酒吧。去年初冬她们也来过这儿,彼时灯光泛着幽微的蓝,而今日换了风格,变为昏黄暧昧的暖调。这是个平和、富有秩序的地方,但她进门时慌慌张张的,一头撞在了透明的玻璃门上。周遭人来人往,空位不多,她盲目地环视一圈,才看见好友在吧台处张着五指朝她挥手。
“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早到了几分钟。看看喝点儿什么。”
颜令儿把菜单送到面前。符黎仍记得上次她们选了容易入口的甜酒,还吃了两块蛋糕。这次,她仔细读过每一款饮品的名字,试图避开一些口味,却在两分钟后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啊,我是不是不能喝酒。”
“不是吧!”令儿拽出了她话里的头绪,忽然大跌眼镜,“你开车来酒吧啊?”
“……我是开车来的?”
符黎怔怔地看了过来。不像是明知故问,因为她埋头翻起了斜挎包,而且有点儿Jing神涣散的模样。完了,这孩子考试考崩溃了,颜令儿默默地想,眼看她从那里面拎出一串车钥匙。“两位决定好点单了吗。”适时,服务生在吧台内询问。她要了自己想喝的,然后直接替她点了一杯苏打饮料。
“我说,你的Jing神状况堪忧啊,符女士。”颜令儿一手撑住下巴,转向符黎。
“嗯……”她心不在焉地收好了钥匙,“前几天被罚了。”
“什么呀,违章么。”
“我被旁边的车挤了一下,压到线了,本来想去申请复议的,结果在手机上稀里糊涂就交了罚款。”
“多少?”
“两百块。”
“……只是不小心压到线就要罚两百块!”令儿惊讶地提高了音量。
“有一种上学的时候被老师点名批评的感觉。”
吧台的长桌后是一面酒柜,符黎从左至右望过去,目光拂过每个或深或浅的酒瓶:杜松子、伏特加、威士忌、香槟、白兰地、樱桃……直到服务生遮住了那些瓶身的形状。“今年跨年我们去哪里玩呢。”她尝试转换话题。每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她们都要和室友小聚,这个习惯从大学保留至今。
“呃……对了,你还不知道,阿南把苗苗拉黑了。”
符黎愣了片刻。令儿揉了揉眉心,继续解释:“她们俩现在不是在一座城市吗?好像有一次一起旅行的时候闹了不小的矛盾。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一个I型人一个E型人,很难不出问题……”
她垂下视线,难免意识到她们二人也拥有内外向的性格差别。饮品端上来了,她那杯是柠檬味的,在舌根留下淡淡的香草气息。甜蜜的冬日恋曲从谈话与杯盏碰撞中隐隐飘来,属于上世纪,融化在久远的楼宇之间的黄昏里。符黎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她很年幼,在晚饭前跑出家门,却被宣布决裂的小朋友们扯住左右胳膊,硬要她选一边站——最终她没有选,只是逃回了家,再也不敢出去。脑海中晃过那天天空的颜色,还有一年前室友们围成一团在海边看日出的那个清晨。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悄悄破灭了,难以预料,悄无声息。
“感觉朋友越来越少了……”
杯子里细密的气泡不断上升,仿佛寻觅着不存在的出口。她盯着它们,蓦然感到无趣。
“是你自己推开了别人。”颜令儿放下酒杯,提起上次在游泳馆的女孩,然后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说算了。
“是啊……”符黎没办法否认这一点。是她自己一直把周边的人推远——熟识的人,可能成为同学的人,心怀渴望的人——早些时候她能更热情,更容易接近,而现在她常常下意识地抗拒着各种关系。“总觉得我的生活就是芝诺的那只箭,每个瞬间都是静止的,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芝诺我倒是记得,但早就忘了他那个悖论是什么意思了。”令儿大方承认,“不过你不是考得不错吗?”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在做有意义的事,写作,钻研音乐,耕耘事业。你的工作也很好,对于管理健康而言不可或缺,而且运动本身就是感受生命的方式。可我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只得到了一个教训,就是并非所有印在纸上的东西都值得尊重……我们已经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了,而那个岗位所做的只不过是往市场里继续投放垃圾。”
符黎重新提起在佳日文化做编辑的经历。纯粹的幻梦早已分崩离析,被勾在不动的飞矢上大概也与那段日子有关。也许吧,她不确定。
“嗯……”令儿一时没办法否定她的话,“那假如你硕士毕业后不读博,想去干什么?”
“加盟台球厅,或者……做临终关怀志愿者。”
“风格迥异啊。”她怀疑地皱了皱眉,“临终关怀确实意义非凡,可你能扛得住那种压力么。”
“我也希望我可以。” 她捧起玻璃杯,一口气喝掉小半杯苏打饮料。
“哎,说到钻研音乐,你和小叶子最近怎么样。”令儿顺势问。
“他现在是大学新生了,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