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世时,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二人之间的关系,但现在倒是无碍,她笑笑:“我这个年纪还在乎什么,本来也快要用黄土埋了。”
“什么年岁,也想多活几日,哪里人人都像先帝一般自伤,要是你与先帝有子……”郑氏掩口,不欲提她伤心事,只是临别泪涟,悄声道:“朝阳长公主听说要回来了,宫里只怕又是好一场乱,你一定要小心些。”
朝阳长公主三十余岁才出嫁,与先帝感情一向很好,直到新帝即位,才授她丈夫外任,令她随夫出京。
她点点头:“我省得。”
新帝是中宗重孙,继位之后虽然碍于朝阳长公主手中权力,不敢对先帝们的牌位有什么非分想法,然而还是将自己的生身父母接入宫闱,奉为太上皇与太后,册立姑祖母南平长公主为大长公主。
碍于新君与长信宫的态度,内廷过了没多久便从丧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开启了日夜寻欢的岁月,太后大抵是寂寞太久,是个很爱热闹的人,常邀旧时亲眷入宫玩乐。
只是他们压抑卑躬屈膝太久,堂堂宗室,竟比穷人乍富还要令人咋舌,寄情五石散,玩乐的方式很是特别,令臣子为之羞惭。
昔日的女官含桃虽然失去权柄,但依旧有参与宴会的资格。
用于宴饮的宫殿时常燃着几车沉香,无止境地挥霍先祖们的积蓄,她习惯了先帝清淡舒和的喜好,入殿后不免因为香气浓郁而呛咳。
然而掩袖低头咳嗽,却不免看见奢华波斯地毯上丑态毕露的男女。
那些男女大概是服了五石散,亢奋不似正常人,其间丑态,令人发指。
“女官自幼入宫,可识此物耶?”南平大长公主与太后亦服了药,醺醺然若俄而登仙,调笑道:“先帝可有此雄壮,能令卿卿登极乐否?”
南平大长公主年岁虽长,但风流与癫狂却随着权欲和服食烈性的五石散愈发显露,摇摇头,又去好奇这位女官与先帝的内廷事,轻佻问起夜里短长。
她的头顶已经摘了白麻,只是推言老迈,不施脂粉,不御珠翠,虽然对此感到恶心,但却仍能维持淡淡笑意:“我早如枯木,心不生波澜,是以先帝信赖倚重。”
夜半宴散,自有羽林郎加入夜欢,侍奉太后枕席,她悄悄退下,回到自己住处。
丽景殿她一直住着,新帝也算冲龄继位,好不容易捱过先帝当政时期卸下面具,正是贪玩放纵,没空叫她搬出去。
她提笔凝思,写了一封信,交给一直随在身边的心腹,请她送出宫去。
“亲自交付朝阳殿下,不得藉他人之手。”
如今宫禁废弛,夜间宵禁倒是松了很多。
宫中夜半时有荒谬声音,偶有一二琴音,亦无人疑心,也无人细听。
她抚琴默然,忽见书册一页“使君辈存,令此人死!”,不觉潸然,启窗远眺。
这大概就是她唯一能尽的绵薄之力,为着他那许多年得不到回应的愧疚与情意。
……
杨徽音蓦然从梦中惊醒,她直坐起身,以手抚心,试图压抑那阵强烈的心惊,等到回过神来忽见满殿昏暗,似乎很是陌生,连忙叫皖月她们进来。
皖月见娘子珠泪盈眶,猜测她是做了噩梦,连忙点了烛火,过来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娘子莫怕,圣上还在前面呢,奴婢们都守着您,您怕什么?”
她都觉得好笑,只是又不敢:“您也好大的年纪了,怎么还怕做梦?”
然而娘子听见圣上两个字,几乎是立刻起身,向女官要了烛台,不避嫌疑,往前殿急趋。
圣上今夜歇下的也早,他固然存了和心爱女郎亲近的意思,但母亲给的方子宫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做过,他也是心里挣扎过几番才拿给太医院看,虽然他近来在子嗣上的热切期盼与别的君主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不愿意叫瑟瑟有婚前怀身的可能。
“瑟瑟,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守着皇帝的内侍见是杨娘子执烛火披发而来,不敢阻挡,反倒是听凭她直入,惊醒了圣上。
杨徽音见他安然无恙,刚醒便坐起来整理寝衣,心中一块重石落下,将烛台放到桌案上,泪如滚珠。
“圣人,我睡不着,”她伏在圣上膝边,要是见不到他或许也没什么,奴婢们进来查看过,也就重新躺下睡了,可有他拍着头安抚,愈发安心表露自己的害怕,哭得喘不上气来:“我要郎君抱我睡。”
第49章
她小的时候并不与皇帝睡在一宫,圣上哄过她入睡也就离开了,紫宸殿与她居所的距离令他很少见识到这一幕。
“瑟瑟这是怎么了?”圣上震惊过后,双手将她搀扶起来,教她坐在自己身侧,示意内侍们不必进来,温声问道:“怎么了,瑟瑟是择席,所以睡不好么?”
杨徽音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噩梦,醒来看不到圣人很害怕。”
那梦境荒诞又真实,令她心惊难平,只有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才会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