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街里非常热闹。
陈熹穿着一双没有牌子但很保暖的崭新面包鞋,穿行在街边卖年画、冻梨、冻柿子、冻带鱼的地摊小贩之间,前几日下了小雪,气候回暖,路人行走来往便融化成了黑色的泥水。
北方的冬天,再怎么升温,依旧是冻人的。
她推开那栋三层建筑物的门,门口循环播放的今日特价在和攒动的人头赛声音大小,一楼是卖水果和饮料的,且要储藏货物,不供暖。
还不到小年,在外打工的蓝领或是坐办公室的蓝领尚未回到家乡,农村老龄化严重。来买东西的顾客基本岁数都五十以上,身着深色不显脏的厚棉服,头戴冷帽,偶有十几二十几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都不算新chao。
她穿得这一身白羽绒服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在楼梯下面搬货的陈嗣摘了干活时才戴的脏手套,朝陈熹走去。
狭小的通道,买东西的顾客都得侧身走,送货的小哥推着手推车,令拥挤更甚,手推车上的纸箱堆得高高的,满屋子的人,满屋子的嘴,吵吵闹闹地根本听不清那句,大家让让,麻烦让让!
你怎么来了?
陈嗣拉过漫不经心四处张望的陈熹,给送货小哥让出一条路来,两人站到货架旁,他刚从外面卸货回来,统一发的蓝色工作服上印着顺喜超市四个一听就很招财进宝的大字,从羽绒服里面向外散着寒气。
她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我出来走走,把脸转向货架,看那上面的饮料,街里就这一个大超市可以逛吗?
陈嗣先前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松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好逛的,你要是觉得无聊,过几天我有假可以陪你去一趟市里。
陈熹极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等你有假?我自己不能出去玩吗?
两句话,陈嗣有些哑口无言,正巧有个来买饮料的阿姨,看见他身上穿的工作服,喊他,小伙子,这牛nai多少钱一箱?哎呀,我这眼睛也看不清。
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她自顾自往前走,从货架上面拿下来一瓶地区限定的气泡水,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这边的限定口味怎么会是荔枝?
小伙子?站在牛nai箱旁边的阿姨又叫了他一声。
来了。他扭头应道,又走前一步低头跟陈熹讲,快到十二点了,我等会带你出去吃吧,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1点45,还有十五分钟。
不等她答应,怕那位阿姨着急,他语速快一些,我先走了。你在这里逛逛。
把那瓶荔枝味的气泡水放回架子上,陈熹回头往楼梯的方向瞄了一眼,二十出头的陈嗣长相好,干活踏实肯吃苦,就是长了张不太会说话的嘴。那老阿姨问完他牛nai的价格,脱了粉色的毛线帽,喘了一口气,扶着楼梯的把手,开始跟陈嗣抱怨街里这几家的牛nai都涨价了。
果然这阿姨难住陈嗣了,没听出来对方讲价的意思,他想了想,阿姨,我们家的牛nai一直是这个价,没怎么涨过,你是不是记错牌子了
他话还没说完,有个穿皮羽绒服的富态中年妇女打着电话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梳成了个利落的马尾,眼睛扫到陈嗣这边,几句话挂断电话,快走两步下楼,明明只看见了那个阿姨的后脑勺,就爽朗地开口叫人,哎,三婶!
正在和陈嗣不紧不慢绕弯子讲价的阿姨听到背后好像有人叫,迷惑地回头看,看到那中年妇女的脸,认了半秒,而后露出个笑容来,二姑娘,你怎么在这呢?
被唤作二姑娘的中年女人给陈嗣一个眼神,意思这顾客她来管,被老阿姨缠住半天的陈嗣可算解脱,摸了摸鼻子,抬眼却发现陈熹方才一直站在货架那看自己。
他愣了愣,二姑娘喊他小陈,让他给那个阿姨从库房提一箱珍珍汽水出来。他哦一声,不再看向陈熹,高个子低头进了楼梯下的小门。
三两句话就能忽悠得那爱占便宜的老阿姨多买一箱饮料,这个二姑娘不简单。陈熹正这样想,那笑容满面送走客人的二姑娘余光打量到了陈熹,瞧着陈熹的脸瞧了不过一秒钟,便朝她走了过来,惊喜道,你就是小陈的妹妹吧。
陈嗣在库房顺便帮肖叔拿了件放架子顶的货,从小门撩开帘子进一楼的时候看见陈熹正和老板张二姨讲话,他好奇平时在家都不爱跟他说话的陈熹怎么能跟张二姨聊起来,他把工作服脱下来,听见张二姨在说,小陈干活麻利,脑瓜好使,要不是他打算年后就去市里了,不管加多少工资我也得给他留下。
二姨,陈嗣蹭了下冻得通红的鼻子,走过去,我带她出去吃个午饭,等会就回来。
张二姨对小陈喜欢得很,自家女儿也跟他差不多大,看他就像自己家的孩子似的,不着急,中午没什么人,你姐念大学以后都没怎么在家这边溜达过吧,你带她转转,两点前赶回来就行。
陈嗣看一眼陈熹,她回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