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安曼面露愁色,道:“可你也要小心啊,他的毒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呢。”
贺凝闻按下心中担忧,却是道:“师母,这儿的大夫查不出却未必难解,以师父的功力已抵挡数日相安无事想必不是特别严重。我有一位好友乃是武林世家,他人在江北又热情豁达。不若你持我的信物带师父前去寻医?”
他所说的正是祁昭,去岁那一场血战百人后贺凝闻几近死去,醒来之时便已躺在赤月山庄之中为祁昭所救。祁昭是个天性好客之人,救了他也不问缘由只是安排医师日夜相候,待贺凝闻能下地之时与他相谈更觉此人满腔热忱,一见如故。
祁昭此人结交天下,在赤月山庄中修养的时日贺凝闻不知是被祁昭介绍了多少江湖中的年轻俊杰,自然时晏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时晏相邀贺凝闻处理长洲书生一事也是祁昭为他们二人掩护,营造了时晏与贺凝闻一同出现在安川镇的消息才将李兰朝引入彀中。
月安曼自然相信他,点点头,道:“我带林悦去了,你也要小心。”
贺凝闻妥帖点头,将祁昭赠予自己的字牌取出递给月安曼,又道:“我再去信一封,您携带一同上路。”
月安曼收了起来,贺凝闻这才转身出了门去找客店老板借纸笔一用。
而时晏在此过程中并不过问详细,这一点也让贺凝闻宽心不少,他将信件写完装入信封中时晏才从后厨走出,倒是又端了一碗药。
他眼睛很好,不经意瞥见封上写了祁昭的姓字便猜出了始末,却也未提,只是待贺凝闻主动问起这碗药才笑笑说:“你的师父吃完了该轮到你了吧。”
贺凝闻亦跟着笑了笑,一手接过了药碗却是一饮而尽,时晏故作讶异道:“看来我准备的糖果倒是徒劳无功了。”
苦意四散却也只是让贺凝闻皱了皱眉头,他很快又因为时晏的笑话而展颜,将药碗放了回去,道:“怎会呢,我这一路多赖你照顾了。”
此话虽有哄意却也不假,时晏为人宽和又有广济他人之心,但凡力所能及总会多多相助。
时晏失笑,待贺凝闻走过才摇了摇头,他可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时晏将药碗放回后厨,正思忖着这药渣该如何处置,心道贺凝闻也不怕自己下毒么。余光瞥见跑堂的小二便招呼了过来:“小二哥,劳烦你了。”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吊铜钱,那小二立即喜笑颜开了点头哈腰,端起药盅就要往院里走,时晏忽而又喊住他:“等等,倒的话,不如倒入门前河中吧。”
小二不知他意图,只觉莫名,但毕竟收了钱不愿逆了时晏的意,诶了一声便点头出了门。时晏盯着他将药渣全数倾倒干净了才扯了扯嘴角,脚尖一点消失于中。
……
夜臻无声,贺凝闻忽地做了个梦。
梦里又是一场大雪纷飞,时值十二月二十日,离新年尚有十日,贺凝闻自拜入师门后初次离山,心中焦急硬生生将十日的脚程赶至了五日。
熟悉的府邸却有异常的气息,贺凝闻敲门无应,跃然至墙边,却见到了平生最不愿回想的一幕。
多年未见的熟脸庞已成毫无生息的尸骸,一具具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尸体宛若地狱恶景,贺凝闻当即血气翻涌,眼前一黑。然而院中早有埋伏,见他出现才一一显形,个个心怀不轨抓着武器就在血山尸海中猛地攻来。
贺凝闻一颗心砰砰乱跳,又好似早就忘了呼吸,当即失了冷静与所有人厮杀起来。
直至院中除了他再无一个还在喘息的人,直至他身上也全染上他人与自己的鲜血,贺凝闻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形,僵僵倒在院中血泊。他只剩一双眼还有气力,头也转不动,只能看到目及处阶下横躺着的一位粉衣婢子。
贺凝闻记得,那个姑娘从小是伺候自己的妹妹的,自妹妹留在天都后这个姑娘便来伺候自己,只是短短时日自己也随着师父离开家门,不知道这个姑娘后来又是在谁手下干活。她双目瞪得极大,与其他人的死相并无差别,身上不知多少个窟窿眼,只是血已经流干,恨却还似没有消。
贺凝闻喃喃地想,自己这也算报了仇了,他们安心了吗?他们死得时候又是在想什么呢?也与自己现在这般无力吗?自己也要死了么?
他想了很多,最终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昏前最后一个念头也只是如果死在这个他并未待过多久的家里也算如愿了……
“哈哈。”恍惚间有一个好听的声音若隐若现。
“这满地惨象你还高兴得起来?”另一个男声又传来,贺凝闻只觉得耳熟却是难以想起那是谁。
“他还活着,这不值得高兴吗?”
贺凝闻猛地自梦中惊醒,窗外仍是无声暗夜,他起身点了烛火驱散这一室幽暗。
外面却又有动静,贺凝闻披上外衣秉烛,正好撞见上楼而来的时晏,二人皆是一惊。
时晏倒是坦然,问:“莫非是我吵醒了你吗?”
贺凝闻缓慢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终究问道:“你去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