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衡挑帘前,转身对她道:“沈婉,今日要劳你同我进帐,我不能受王上这样的恩。”
沈婉喉中一哽,颔首难言。
她明白,百姓是刘期继位后的执念,所以想在他来前,以民的身份劝慰。
可听他这样的话,心中酸涩无比,倏地想到了鲜卑山一役。那时牧衡为报君恩死谏,而今君王为护他命,弃自身而不顾。
两人未等进帐,宦官便不紧不慢地走出,有些惊讶帐前景象。
“王上小歇刚醒,何故如此喧哗?”
他见到牧衡,忙俯身行礼:“亭侯来的凑巧,王上刚言,要让奴去寻你,丞相今早就已南下,可解亭侯东攻困境。不过女郎等候多时,恐怕要先宣其觐见。”
宦官话落,侍奉的奴仆鱼贯而入,一切照旧如常,没有任何不妥。
连沈意都有些迟疑,步至挚友身侧,轻道:“雪臣稍安勿躁,或许是咱们想错了。”
牧衡没有应话,望着身侧女郎,良久才道:“去吧。”
沈婉随着宦官入帐,帘门落下的霎时,她就已然明了,听到的话语不能吐露,帐中君王,不欲告知他人分毫。
君民相望,寂静无言,宛如回到太极殿初见,只是沈婉的颤,不再是惧,而是悲。
刘期扶额叹息,强忍疼痛。
“恶疾的事,不能言,否则军心溃矣……雪臣那边,孤大意了,你也需瞒,孤时日无多,不能再看他有事……”
“怎会……”沈婉伏地哽咽,“王上万寿千秋,头疾定有良医能治,不必担忧亭侯,他之咳疾,已有好转。”
“沈婉,孤非庸主,知道凡人总有生老病死,头疾化为恶疾,孤早有准备。只恨自身命短,不知能否看到天下太平……只是你要谨记,无论百姓还是大魏,可以无我,但不能没有这些良臣。”
“婉不明,乱世仁君难得,谋臣良将诸国众多,我虽爱戴亭侯,也深知大魏不能无您。”
刘期摆手,叹道:“非也,以民为本的国,君位仁心者可坐,刘家子孙定不负孤的教诲。jian佞小人只会使国家步前朝后尘,大魏百姓能无忧,全仗良臣辅佐啊……无论是谁,都是魏国子民,孤都应护,病情切记不可外传,否则大魏乱矣。”
他没有再言,而是嘱咐道:“去见他吧,孤暂且无事,不要再面露忧虑。”
沈婉张口欲语,最后却唯留三拜。
若咳疾无因,是泄漏天机的反噬,刘期的头疾却是实病,如今变为恶疾,不知何时突发,到时将会无力回天。
此等境况下,好像所有的话,都略显无力。
牧衡再入帐后,刘期没有再瞒其军政,连推演也强忍未阻。
日落西山后,他才从中走出。
众臣不知原委,也未闻那些话,见事态平息不敢细究。
沈意想问,可牧衡面无情绪,使他下意识的就认为,或许真的猜错了。
一场将要被戳破的谎言,就这样被潦草隐下。
*
直至夜静深幽,衙署偏室里的人影,才在烛火下,有了轻微碎裂。
牧衡斟酒入盏,面前饭食却纹丝未动,拂袖落盏时,仍有诸侯之威,绝色风华,看不出任何宣泄情绪的迹象。
唯有一点,使他不露其意,也见其情。
沈婉推门的霎时就知道,刘期没能瞒住他。
从未饮酒的人独酌,何尝不是种自苦,身患咳疾的人不顾医嘱,也是自虐。
她想着,走至他身侧跪坐,按住了他的手。
“亭侯,不能再饮了,勿要再辜负王上心意。”
牧衡指尖一僵,笑中蕴有苦意。
“好,我不饮。”
沈婉不知怎样劝慰,只敢悄然紧握他手掌。
牧衡笑笑,感受着她手中的温度,只觉刚入喉的烈酒,使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王上的意思我明白,大魏上下,无论臣子百姓,都不能接受君王患有恶疾的事,否则非但国内动荡,恐怕他国也会趁机攻打。但我……”
沈婉怕他怪自身咳疾,忙道:“亭侯勿要再思……在王上言中,良臣百姓都要护,非你一人承恩,王上他……”
“我知道……我只恨自己,不能替他。”
牧衡说到此处,好像真的醉了,不断地咳嗽下,才极力藏好呼之欲出的情绪。
他拿起案前发簪,递给了沈婉。
“我还有些军报未看,你要不要留下来?”
沈婉一怔,忽而有些错觉,他的语气中好像蕴有恳求,这根发簪成了情怯下的礼。
偏偏又觉奇怪,其实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会陪着他。
直到她看见发簪样式,倏地鼻子一酸。
浮雪本落江山,在发簪上,却落于修竹。
无论什么样的情,都使他不能言,甚至还苦着他心。
末了,她强忍哽咽道:“嗯,我陪亭侯。”
牧衡轻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