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里院,更偏更破的房子几乎出了市区,整栋楼摇摇欲坠,上世纪这些特殊老楼原是给中下层人民遮风挡雨的,现在却是藏污纳垢之地。
周敬岭就躺在二楼特别小的一间。
楼下是一群光膀子搓麻将的男人,有的是债主、有的是债主找来的人,说是小少爷还不上钱,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待遇。
关起来,每天一顿打,直到有人愿意还为止。
先前他们俩情况尚可,也是因为宋蘩丽同样被赶出来后一直卖些首饰奢侈品帮衬着。
“你还是人么。”
周敬屿倚靠在座位上,将茶盏落下,终于抬起头,缓缓地道,下颌绷紧了。
“难道他们和你没有一丁点关系么。”
他说完,还想多说几句,视线移到桌面,却顿了一下。
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什么,周浅山看上去和往日不太一样。
他脸色微白,嘴唇紧紧地抿着,微有些失神地盯着茶具一角。
但这些表情并不让周敬屿意外,最意外的是,他看上去好像有一缕哀伤。
很深很深的哀伤。
但周敬屿想再看,那缕哀伤褪去了,周浅山至多有些落寞,出神。
“周浅山?”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配当人,但那又如何呢?”
“我作为父亲,给了他们最好的教育,马术,高尔夫,法语,早早出了国,最好的Jing英男校。”
“可这两个蠢货,连个好一点的大学都申请不上。”
“我作为丈夫,已经做到了位,我怎么做的,你不也清楚么。“
周敬屿一时不言。
这一点,周敬屿也无言以对,或许是周浅山年轻时太过俊美,且据说也有一阵子靠过女人上位,再进入家庭后,他并不怎么好女色,是一个还算合格的丈夫。
也是因此,周敬屿年少时极无法理解,父亲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和母亲婚后从未有过不轨,可为什么又会另娶?
另娶也是如此,那周浅山也同样的爱新的妻子么?
这个念头,曾让他在少年时期极度怨恨,难过。
“我给过机会,不止一次,但他们实在无用。”
周浅山平淡地道。
“而且现在的后果,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己欠下的钱自己还,又有什么问题。”
这些话从周浅山嘴里仿佛都是真理,周敬屿竟有一时恍惚。
“你从来都没有反思过,你这种想法就有问题么。”
半晌,周敬屿漠然地道。
“什么叫实在无用?他们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员工。”周敬屿一字一顿地道。
“是么。”
“可造他们出来,就是希望他们有用,仅此而已。要不然我有你一个,也足够了。”
周浅山淡淡地道。
周敬屿冷笑了一声,给自己添了水,“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也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
周敬屿回想到了过去。
“爸爸何时抛弃过你?”
听见“爸爸”两个字,周敬屿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只觉得恶心,“你没有过么。”
他还记得母亲去世后,周浅山是从未有过的痛苦,当时周敬屿也很痛苦,但并不恐惧,至少他还有父亲,父子俩可以相依为命。
但后来,周浅山对他却越来越冷,甚至渐渐不愿见他,另娶之后更是极力避免同他碰面。
他好像被彻底厌弃了一般,宋蘩丽自然看得出来,她对他算不上多坏,只是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处处提防着他而已。
“阿屿……”
“好了,”
周敬屿却不想再多谈了,看一眼时间,“我还有事。”
“周敬屿,我就问你一句,你打算把他俩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总不能——”
周敬屿说到这里,眉心微蹙,眼底又泄出几分轻嘲,“就那样看着不管。”
“就这样吧。”
周敬屿捏了捏太阳xue,道。
周浅山没再拦他,微微垂下眸看着茶水,半晌,见周敬屿高瘦的身影在尽头消失了,茶香袅袅间才若有似无地道了一句,“你跟你妈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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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姜梨正坐在大厅等他,见他一出来,急急地走上前去,“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还是那件事,不过我没事,走吧。”
周敬屿掐了一把她被空调吹得发凉的小脸,牵起她的小手往外。
“你们没吵起来吧?”茶室隔音很好,姜梨听不见任何,担心地问。
“没有,放心。”
出了茶室,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这片商业区很是繁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影刚刚点亮,不经意间,周敬屿却想起了包厢里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