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折锦妆卸掉一半,听说前堂来位贵客,又得匆忙把妆补回。
风风火火地捋平戏袍回到戏台上,抬眼看去,只见灯暗处多堆着几人。他瞅不清细况,也没时间深思,临阵补的段子张口就来。一直唱到亥初,才被使役递话来,退堂而去。
以至于走了整个过场,都不知道来人是谁。
直到第二日,有人给芳萃园送来一大捧鲜花篮子。
阿云接过篮子,嘴里直念叨「这可得多少个银元」,念完,交给折锦看。折锦捋开藏在花丛中的贺词,见上头的落款写着「郁白夏」。
耳生。这个郁白夏是谁?
他看向阿云,阿云亦摇头。不过阿云懂事,自己在午后找人打听去,晚上就给他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郁白夏乃晋州郁老将亲女,在统战部挂着个副部长的名头。
折锦禁不住倒吸口冷气。
难道那晚来的人是郁白夏!?
自然是郁白夏。
她虽早前对芳萃园二公子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想过往里头走。她不好听曲,比起弯弯绕绕的调,她更喜欢海外的提琴舞曲。前几日头遭进芳萃园,亦全因自晋州来的参谋老傅相邀。
看完现场之后,她给折锦递的花篮也并不是因为他唱得好,而是对他美貌的捧场。
她对梨园行当完全不懂,从未接触过。听老傅跟她说,她才知道二公子的名气有多夸张,在京师有多受欢迎,绯闻有有么丰富。
老傅最多一句就是:「行当里有几个人能干净的。」
那就跟歌舞厅和拍电影一样,都是靠金主投钱。说好听,叫养艺人,说不好听,就是养情人。老傅说,芳萃园算是梨园里手脚干净些的,送人攀关系留着底线,至于那底线究竟能低到何处,却还得看金主的脸色。
而这位二公子折锦,出名得早,经手人当然也多。从富阔太太到洋派小姐,再从黑道老爷到握兵的将军,男女老少,见识的人都能凑够一场婚宴请席。
老傅啧啧啧,郁白夏看得颇不耐烦。
「怎的,您有什么想法?」她问。
老傅急忙摆手:「我哪有!我是怕你有!听说你给人家送了花篮?」
郁白夏坦然:「他值不上么?」
「值得值得。」
他其实想问:你要包他么?
这话却是只能在嘴边绕绕,或者等哪天郁白夏半醉,才能问问。
老傅又坐半刻,就告辞而去。
只不过,回去之后他也没闲着,自此开始盯着郁白夏跟芳萃园之间的动静。后来盯了半个月,一无所获,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郁白夏自从送过花篮之后,就再没动作。仿佛折锦这个人消失在她的圈子里,那芳萃园一行就像雨日二人交错,萍水都带不起丁点水花。
难道郁白夏真能坐怀不乱?
这个猜测一直到下月中才隐约有了答案。
山东鲁派老将儿子生日宴请客,包下带戏台的春凤楼,内容不言自明,肯定是要唱戏。当夜,老傅跟着郁白夏自轿车里出来,打眼看的第一个就是从大路过来的折锦。
此时他还没上妆,一袭月白长衫,面目在灯火里影影绰绰,越看越让人觉得温润如玉。他身后跟着捧戏袍的小子,俩人走到跟前,都不自觉停驻脚步。
郁白夏没说话,老傅挑起话头,朝对方问:「先生怎没坐车来?」
折锦对老傅这张脸熟,善面道:「正在近处办事,直接走来快一些。」
郁白夏听入耳,觉得这人不愧是靠嗓子过活的,连说话都动听极了。
她朝折锦一行点头过礼,抬脚往店里走。身后老傅跟过来,对她悄声调侃。再后头的折锦已经没了动静。直到她登上楼梯,朝后头张望一眼——
主仆俩人依旧坠在尾。只是郁白夏没料到,这一眼竟是让她跟折锦俩人瞧个眼对眼。
她没讲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表情,淡淡地移开视线,回头去继续登台阶。
他捏着袖口,忽然觉得心里头有点苦涩。
至二层当中的大厅,两队人就得分路走。有了先头的经验,折锦也就没甚意动,草草礼过钻进后台去。老傅是个心窍活络的,很容易看出那二公子情绪低落。至于为什么——他瞅了眼郁白夏。
「怎么?」郁白夏被他盯得不明所以。
「没事。」
老傅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啥劲儿。
进里头会见过各方要人,席宴很快就开场。台上打头阵是从白杏园请来的另一位当红小旦,郁白夏听老傅给她将七七八八,没甚听得懂。小旦唱过两段,期间暂停,轮着主客互相敬酒。郁白夏往鲁派小儿的桌前走一遭,回来刚坐稳,就听见熟悉的声调唱起来。
台上正是折锦。
他穿上戏服摆出阵仗,跟方才巷子里的简直判若两人。
有人天生就得站在灯火璀璨处。郁白夏心想。
正是此刻,邻桌俩灌多了的男客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