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陟厘当时听的时候也和旁人一样,只知道赞叹大将军永远威风凛凛,挡者披靡,却不知道,所有的赫赫战功,全都是他用性命换来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几乎将人劈成两半的一刀在他嘴里不过一句话功夫。
单是三支箭伤就已经这样难熬,三年前的他是如何从那一刀的重伤中熬过来的?
这话说出口谢陟厘就回过神了,然后就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她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是他的君主,更是他的父亲,他豁命救陛下,可以说是忠孝双全,这一点也一直为人所颂。
“值得吗?”
风煊重复了一遍,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母亲病重时,他冲破重重障碍跑到父皇面前,宫人内侍被他撞得翻倒一地,他求父皇救救他的母亲,父皇却是一脸疑惑:“你母亲是谁?”
最后还肃容教训他:“你莫以为自己是个皇子便能如此乱来,须知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他想起他受罚后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垂泪,刘嬷嬷叹息说:“唉,要是没有这孩子,您的日子还苦不到这步田地……”
母亲只是哭,没有反驳。
“哪有值不值得,从头到尾,我只有这一条路。”
要么光芒万丈地活着,要么无声无息地死去。
挡上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斩杀库瀚,换来边疆太平,保护万千百姓,自是再好不过;死于刀下,也有救驾之功,可保母亲在宫中的后半生安荣。
风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依旧淡淡的,但谢陟厘看出来他眼底的苍茫,那双漆黑坚定的眸子好像一片空洞,要一直看进去很深深的地方,才觉出里面仿佛有无边的痛楚。
风煊也看到了谢陟厘眼中的温暖与怜惜,她好像看到了他身体很深很深的地方,目光如同清晨最初的那缕阳光,带着晨雾与朝露,一寸寸洗涤着那年久日深的痛处。
阿厘……
他无声地唤了一句,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碰一碰她
一只小手伸到了两人面前,切断了两人的视线,小羽狐疑地:“……你们在干嘛?”
“……”
风煊发现小孩子着实是有些讨厌的。
*
为了让风煊早日康复,谢陟厘除了每天照三顿熬药之外,还要照三顿做药膳,下午和晚上她还试图给风煊各添一顿点心。
风煊义正辞严地拒绝:“那样你也太辛苦了,身体受不住的。”
谢陟厘道:“多谢大……哥关心,我受得住的。”
风煊:“……”
……可我受不住。
到最后只能是两人各退一步,晚上添一顿夜点心。
这天晚上谢陟厘端过来了一盅猪心莲子虫草汤,“大哥,这里头我加了黄芪当归和猪肝,您尝尝看。”
风煊想:很好,她至少可以把“大哥”叫得很顺口了。
若把“您”字改成“你”,那便更好了。
他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能够面不改色地喝完一盅加了猪心猪肝炖出来的药汤,完了还可以说一句:“味道甚好。”
谢陟厘微笑了起来,油灯昏黄,人面如玉,温润的杏核眼里汪着一层明亮的水光。
窗外风刮得有点大,有点风雨欲来的味道,但谢陟厘一笑,风煊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风调雨顺,满室生春。
只冲这个笑容,便是再喝一盅也无妨了。
但他不知道,谢陟厘看着他多吃些的欢喜和看着栏里的猪仔多吃些的欢喜是一样的——只要吃得下,便能长在身体上,他就可以快点好起来了。
等到他康复回营,她便算是大功告成,也算是报答了他的一点恩情。
谢陟厘端了热水来,如往常一样拧好布巾递给风煊。
这些事她原本要帮他做,但被他拒绝了。越是相处谢陟厘越发现风煊同别人不一样,军营之中层级分明,就连胡鹏一个校尉还要指使人给他打洗脚水的。
头几日风煊做这些还有点吃力,这些日子大约是那些药膳有功,他已经可以完成大部分自理了。
洗好之后,谢陟厘扶他躺好,倒了一杯水放在他床边,这样他半夜口渴不必下床。
如此细致小心,让风煊心头一热。只想将这时光拉长一些,放慢一些,好多听她说几句话,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她走动忙碌也行。
“阿厘……”小羽的声音从那边屋子里传过来,“好——了——没——有——”
风煊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小孩还真是每日到点就嚎,一刻不差。
“来啦。”谢陟厘朝外答应着,转过脸来问风煊,“我这就给您熄灯吧?”
她已经端起了油灯,灯光映在她的眸子里,两簇小小的火焰在里头闪烁。辫子垂在肩上,光滑柔软。
风煊的手指无比清晰地记得那发丝摸上去是什么感觉,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