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昀天被林宗祥扛回了菊子胡同,台上丰神俊朗的唐明皇像是块破布一样,轻飘飘的横躺在炕上,若不是那一点几乎快要探查不到的呼吸,便像是死人一样。
林宗祥去请了临街的大夫来看,那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头上戴着瓜皮帽,颔下的胡子比外头的雪还白,身后跟着一个剃着光头的小学徒,小学徒的腰间挎着个药箱,两人急匆匆而来,摸脉掀眼皮的看了半晌,只说是有些发烧,身上伤口不少,倒是没感染,留下了几贴药,取了问诊费便走了。
林宗祥是常年跑江湖的人,懂得些医理,亲自上阵摸了摸贺昀天的腿,沉着脸将自己压箱柜子打开,取出一贴黑黢黢的药来。
戏班子是常备着跌打损伤药的,只是一般不用,往常那种磕伤都只是睡一觉的事,哪里用得着用药。
林映棠打了热水进来,正碰上林宗祥拿着药包正往开解,心中咯噔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将脸盆放在炕边的木架子上,拧了毛巾要去替贺昀天擦脸。
一旁却横出一只胳膊来,从她手里接过毛巾,轻轻覆在贺昀天脸上,那动作轻柔细致,像是捧着珍宝。
林映棠看过去,正巧坐在炕沿上的林雁秋正将帕子浸入水里,见她看过来,朝她露出一抹脆弱的笑来,轻声道:我在这里照顾大师兄,你快去歇歇吧。
林映棠原想摇头,但见林雁秋眼下两团乌青,脸也惨白惨白的,便猜到她心里担心什么,点了点头后,转身往出走。
才到门边,迎面撞上薛岩掀开布帘子进来,薛岩朝她一笑,走到炕边从林宗祥手里接过药来闻了闻,又去捏贺昀天的双腿。
昏迷中的贺昀天闷哼一声,似是很疼。
林宗祥拧着眉,问:怎么样,这药行吗?
不行,他是断了腿,这药治磕伤行,治腿伤没效果,还是送医院吧。
薛岩快速说着,将那贴药放回林宗祥手中,弯腰就要去抱炕上躺着的贺昀天。
只是他手还没挨到人,肩膀便被林宗祥按住了,我叫小棠去请刘大夫来,他是专治跌打损伤的,断腿断胳膊也治过。
林映棠本就没走,听到这话,忙走过来,应道:我这就去。
林宗祥便又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个油渍斑斑的银元来,递给林映棠后,又朝薛岩道:我怕她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劳烦薛小兄弟陪着一道吧。
炕边的人抬头,朝林宗祥沉沉看了一眼,随即笑道:行。
刘大夫的摊子就在天桥底下,从胡同到那里的路,林映棠早走了几百遍,哪里还需要人跟着,倒是贺昀天这里还病着,方才见薛岩也懂点这方面的医理,林映棠便想着,还是让薛岩留下照应的好。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薛岩拽出了屋子,林映棠挣扎几下,朝后看一眼,说道:我自己去成,你还是在这里看顾我大师兄吧。
薛岩却望着她,笑道:你个糊涂虫,这里既用不着你,更用不着我。
那是什么意思?
林映棠心中疑惑,往前走两步,见薛岩跟上来,也不拦着他了,只是问着。
见她这副什么都不明白的痴纯样子,薛岩便忍不住眼底氤出笑意来,拖着她的袖子边走,边说道:你果然还是不开窍,昨日不还说你大师兄与你大师姐之间有情谊,现在就又不明白了?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胡同,外头街上正是吵闹时候,薛岩不觉将身子往林映棠跟前凑了凑,微微弯着腰,继续道:眼下你大师兄病着,正是需要女人来安慰的时候,你老在那里晃算怎么回事,没看方才你大师姐脸色都不好了吗?
林映棠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暗骂自己真是笨呐,身侧的人却眸色一变,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你师父,也不是好人。
你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外人跟着你?他可并非是怕外头当真有老虎,能把你给叼走了吧。
薛岩说的冷嘲热讽,眉眼间甚至还有一丝戾气,像是很厌恶一般,可等林映棠抬头去看,他又忽的偏了偏头,将自己的神情隐没去。
胡同去天桥的路并不远,林映棠也是早就熟悉了的,带着薛岩从摊贩中间传过去,上了天桥便直奔刘大夫的摊子。
刘大夫脾气并不好,见他二人过来,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了推,手掌朝上摊开在自己的小桌子上,冷冷道你家哪个皮猴子又摔着了?
林映棠从口袋中摸出银元来,放到刘大夫的掌心,露出恭维的笑来,我大师兄,摔断了腿。
那刘大夫坐在桌子后,本是闭着眼的,指尖摩挲着银元形状后,神情一震,睁开眼来,收拾了自己的小摊子当先往天桥下走去。
待一行三人回了胡同,贺昀天已经迷迷糊糊的醒了,隔了几重人影依稀见到躲在后头的林映棠,张着唇喊道:小棠
围在跟前的人神色瞬间变了变,林映棠隔得远并未听见,只听着贺昀天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盘腿坐在炕上的刘大夫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土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