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和粗喘,像是破旧的风箱那般沙哑。偶尔有一两个病人经过,他们多数佝偻着身子,模样凄惨,病魔已经把每个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如同寒冬里的枯木,随时都有可能化为灰烬。
贺璞宁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尽头的安全通道里,整个人猛地跌坐进冰凉的台阶上。
衣服和手上还沾着血渍,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变成铁锈般的深红色。一路上没收到任何异样的目光,所以贺璞宁一直也没注意——这里的人早已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
贺璞宁定定地望着手上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缴费单和病危通知书,执拗地要用手指抚平上面的褶皱。指缝里残留的血迹在上面突兀地划过一道血红,沉积多日的压力像是蓦地找到了爆发口,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咆哮着汹涌袭来。
他把脸埋进了膝盖里,突然感到胸中大恸,忍不住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第40章
自那次突然的流鼻血以后,陈安便开始了反反复复的发烧。
每日新闻已经不再看了,病房里的电视机再也没打开过。除了治疗以外的多数时间,陈安都只能在床上躺着。
陈安变得很瘦,病号服下面空荡荡地只剩下皮包骨,只有两条胳膊因为长时间的注射变得又肿又粗。他头顶上挂着的吊瓶越来越多,瓶身贴着连贺璞宁都叫不出名字的标签。那些药水像是永远也滴不完,好似把人放在砂锅里开了小火慢慢熬,怎么熬也熬不到头。
长时间的高烧让陈安的意识也开始混沌起来,他变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经常冷不丁问贺璞宁一句青菜洗干净了没,或者外面还剩几桌客人。
那一日程倩来送饭,陈安甚至莫名其妙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突然问她为什么还没交地理作业。
程倩被他问得发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合适。
陈安却不依不饶地,非要让她把作业补上:“同学,是不是我们刚分科你听不懂?没关系的,哪里不会你就说出来,我可以教你。但是不能不写作业不听课,要是哪天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他语气严肃地很,一本正经地教育着眼前的人,眼神却对不上焦距。
程倩被他说得一阵心酸,期期艾艾地在他耳边有些忐忑地回道:“哥,我是倩倩呀……”
陈安坐在床上愣神,好一会儿才和她对上了目光,喃喃道:“倩倩啊…… 你怎么来了?”
他像是有Cao不完的心,又重新拉着她的手问,哥给你买的糖吃完了吗。
程倩眼里泛着雾气,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又害怕会让陈安担心,很快又摇了摇头,小声地说:“还剩一点呢。”
“别总不舍得吃,放久了要坏掉的。我最近店里太忙啦,要是顾不上给你买,就让小许医生给你买。还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呢,我都看到你俩拉手了。” 陈安像个老父亲似的抓着她念叨,“小许这个人吧,就是平时缺心眼了点儿,但我能看出来是个踏实人,对你也挺好的。等哪天挑个好日子,咱们两边碰个头,差不多就把事儿定下来。彩礼你不用担心,哥有存款呢,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了,到那天租几十辆跑车绕着县城开一圈儿,谅十个许明辉加起来都不敢欺负你……”
他还带着供氧面罩,说一两句就要停下来艰难地喘气。
程倩已经说不出话了,背过脸一刻不停地擦眼泪。
贺璞宁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松开了陈安抓着程倩的手:“怎么还没聊完呢,都几点了,倩姐该去进货了。”
陈安抬起头,看了看墙上并不存在的 “表”,猛地恍然大悟道:“哎呀,还真是。倩儿,那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赚钱。”
贺璞宁给程倩使了个眼色,对方默默地意会,用嘴型无声地叮嘱他记得吃饭。贺璞宁点了一下头,目送她缓缓起身离开。
病房的门被再度关上,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安的手还被他牵着,贺璞宁蹲下 / 身和他平视,低声问他:“记得我是谁吗。”
陈安怔愣片刻,突然一改方才对程倩的态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里愤愤道:“你是难缠的小兔崽子。”
贺璞宁哑然失笑,望着他的掌心柔声说:“可不就缠着你不放了么。”
发着烧的陈安变得坦诚又可爱,贺璞宁莫名想逗他,又问:“那你喜欢小兔崽子吗。”
陈安摇摇头:“不喜欢。”
贺璞宁气得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正要问他为什么之际,却听见陈安继续自言自语:“要是不喜欢就好了……”
贺璞宁动作一顿,循循善诱地靠近他:“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没想到陈安却支支吾吾地道:“我不说。”
他声音带着委屈,听上去却十分坚持,任凭贺璞宁怎么哄劝也不肯回答。
“我不会告诉你的。说了…… 会把他带坏的。我都二十好几了,小普才多大呀,他还要考大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