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意。”她摇头,“若在意他,我来这旧宫做什么。既然避过来了,我就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的声音虽柔却淡,伴着秋日寒凉的风飘入苏曜耳中。
苏曜垂眸,想笑,却笑不出。心底一股压抑涌动,触得伤口不适。
他缓了好几息,这种不适才转缓了些,便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却听那边又道:“奴婢只是看姑娘这几日寝食难安,怕姑娘身子受不住。”
苏曜足下一顿。
顾燕时扯着风筝线的手也顿住,她抿一抿唇,低下眼睛:“你不必担心我这些。我与他有过……有过那些事,全然不想自不可能。但是兰月,我总不能将那点欢愉看得比命更重呀。他心里并不在意我,想杀我又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一个人,我能活着从他身边逃开,是老天爷肯赏我一条命,我岂能再跳回那个火坑去?”
她一言一语说得平缓又有力,兰月心惊rou跳,直觉自己不该多嘴。
可已到这一步,她又不得不再继续说下去,企盼顾燕时能不经意地着补几句。
她定心,口吻轻快:“陛下哪有不在意姑娘?依奴婢看,陛下待姑娘还挺好的。”
顾燕时只笑一声:“你看我待阿狸好不好?”
兰月点头:“自然好呀。”
“那我告诉你,他待我,倒不敌我待阿狸。”顾燕时轻喟,“虽然阿狸不需要锦衣华服,也不用珠宝首饰,可我总在尽心照顾它。更紧要的……你知道阿狸怕那毛制的扫床扫帚吧?咱们都不知它为何害怕,可我自从知道这点,就再不敢让它看见那扫帚,更不忍心故意吓唬它取乐的念头。但陛下呢?”
顾燕时顿声,兰月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可她侧过头来,兰月又不得不稳住神情,强压住慌张。
顾燕时一字字道:“他明知我怕极了先帝,还拿这个吓唬我。此举无外乎两个缘故——”她羽睫低下去,颤了颤,声音变得更冷了些,“要么,我在他眼里还不敌个小猫小狗值得珍视,所以他能这样肆意妄为,全然不在乎我难不难过。要么,这个人就根本没有心,这样的‘玩笑’可以说开就开,杀人便也能说杀就杀。”
“不论那一种,我此时不盼着他死,就已仁至义尽了。我不会去见他,也不会让自己多想他,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再劝我什么了。”
她越说越是绝情,兰月终于按捺不住,当着她的面扭头望了眼山坡转角处。
顾燕时也望了眼,面露惑色:“怎么了?”
“……没什么。”兰月摇头,心底却愈发惊恐。
方才静立的那一抹人影已不见了。
也不知是听到哪一句时走的。
不远处,张庆生提心吊胆地等着,终于等到陛下转身折了回来。
他暗送口气,待他走近些许,便推着轮椅带人迎了过去。
抬眸之间,张庆生看出陛下的脸色仿佛比刚才更惨白了几分。
“陛下快歇一歇……”他小心翼翼地劝道。
来时烦透了这轮椅陛下这回却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坐下来。
张庆生一挥手,一行宫人疾行向宣室殿,过了约莫一刻就已回到殿中。
苏曜起身径自走进殿门,林城在外殿里喝着茶,见他进来,立身长揖。
苏曜视线稍转,看向殿中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名宦官立于林城身侧,衣衫上隐有些尘土。见圣驾回来,疾步上前,深拜:“禀陛下,太后听闻陛下遇刺……急火攻心,以致晕厥。特差下奴前来探望。”
“请母后好好安养。”苏曜忽而没了粉饰太平的心力,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走向寝殿,“告诉母后,皇长兄大仇未报,朕死不了。”
那宦官面容一僵:“陛……”
“快去。”张庆生暗暗一挡,阻了他更多的话,示意旁的宫人也就此止步,自己躬身跟向寝殿。
他刚绕过寝殿门内的屏风,就听殿中响起一声:“滚。”
张庆生缩了下脖子,忙往外退,抬眼见林城也跟过来,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城颔一颔首,举步入殿。苏曜刚自顾躺下,林城看他一眼,淡然落座到桌旁:“臣早劝过陛下莫要以身犯险,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曜冷笑一声,望着幔帐顶子:“盼着朕死的人那么多,朕偏死不了,他们才难受。”
林城只道他是为太后的事不快,眉头皱起:“太后也没说什么,未见得只是为了崇德太子。”
苏曜没说话,犹自仰面躺着。
过了半晌,林城听到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浑人一个?”
“陛下……”林城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起身。
下一瞬,苏曜却又露出惯见的无所谓来:“罢了,朕素来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
林城终是察觉出了些许异样:“谁招惹陛下了?”
“没有。”苏曜垂眸,遂打了个哈欠,“饿了,让张庆生传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