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了提嗓音,周遭还是没什么动静。
吉祥打了个响鼻,声音都比他洪亮的多。他察觉到这畜生的嘲讽之意,终于决定豁出去一把、找回些颜面。
“肖南回!”
他用尽平生力气在大雨中吼着,那声音似乎被密集的雨水闷在原地,只他一人听得到。
他不死心,深吸一口气又大吼一声:“肖南回!你爷爷我来找你了!没死就出个动静!”
四周依旧只有嘈杂雨声,便是再极力去分辨,也听不出任何细小声响。
郝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咬了咬牙,将一直缠在脚上的马镫解开,踉踉跄跄滚下马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
他不敢走远,数着步子四下查看,迈出十步远便要回头去牵吉祥,总之是十足的小心。
在这荒凉山野间,能给他安全感的竟然只有一匹马。
就这样如是往复七八回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地上那一团模糊的影子。
他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临到跟前又顿住。
她就趴在泥水中一动不动,后心的衣裳早已碎成几片,其下隐隐透出些血污来。周遭聚集的雨水积满了她所在的洼地,她的脸就栽在泥水中,只露出一半口鼻。
郝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神色镇定了许多,他走上前、小心将人翻过来,拿出手帕清理了一下糊在她脸上的泥巴,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气息全无。
“肖南回!”
他一边哆嗦、一边去拍她的脸。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就像睡着了一般。
他飞快取出银针,连落三根。三根不行,又落五根。五根银针依次落下,一次比一次力道凶狠。
“肖南回你个乌gui王八蛋!白白浪费老子两根伏骨针!还害得老子在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坐牢做了三个月!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皮扒开取针!你听到了没有?!我要扒了你的皮......”
地上的人终于微弱地哼了一声,随即有了微弱的鼻息。
郝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耗空了一般。
“祖师爷爷明鉴......我只说要医将死之人,可没说过要医已经死了的。”
他收了银针、平复了一会,转头去探查伤势。
她身上挨了两下,里衣上有两道边缘锋利的口子,不知是刀伤还是剑伤。从那衣裳布料的破损来看,这两下子足以致命了,只要挨上一道即便不是肚破肠流、也得筋碎骨断。
可她身上的伤却并没有那样重,虽说也见了血,但绝非不可医治。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她后颈与腰背上的淤青。
她应当是被人用一股极大的力量扔了出去,在失去身体控制的情况下,毫无缓冲地撞在了山石之上。
若只是瘀血那或许还好说,但若是伤到脊骨、或是摔坏了脑袋......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总要救你小命。祖师爷爷在上,保佑我这是最后一次。”他站起身来,似乎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又叨叨了几遍,“最后一次。对,最后一次......”
将她身上破碎的衣服用做布条,又捡了些树枝将她的头和四肢勉强固定住,以防一会颠簸加重伤势。
做完这些,他便要将人送到马背上。吉祥早已摇着尾巴等在一旁,见状乖巧地跪卧下来。然而即便如此,他那常年缺乏锻炼的手脚还是用力到抽筋。
他从前行医的时候也遇到过老天爷要收人、他无能为力的情形,但像处理后事、搬动尸体这种事情,他向来没掺和过。如今这一上手才知道,什么叫“死沉”。
这人一旦失去意识,便同死人一样沉重。任她先前如何活蹦乱跳、身轻如燕,如今便同一块碑没什么两样。
一番大汗淋漓地折腾,他总算能够重新上路。
离开这条山间小道,便又回到深一脚浅一脚的山林之中。只是先前只有一人重量时就已很是艰难,如今又加一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马背上的摇晃令人有些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郝白感觉到一直颠簸的马背突然停了下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抬头望向前方的时候,整个人一愣。
许是周遭雨落穿林打叶的声音太过嘈杂,又许是他低着头勉力维系身体的平衡、一时没有察觉周遭情形,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恍惚,那马车便在那里了。
那马车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无一处惹眼、无一处引人深究。马车前坐着的蓑衣人更是平凡地让人一看即忘。
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觉得眼下的情形有种诡异感。
这样的一辆马车,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是原本就在这里,还是追踪他的行迹而来?是偶遇一场,还是......
郝白的额角因为紧张而抽搐,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那蓑衣车夫动了。
他摘下了蓑帽,露出一张平凡却有些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