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夙平川同肖南回不会再私下相见。你若还是右将军,你我便并肩作战。你若入那宫墙之中,你我便遵君臣之礼。”
这是说给她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语毕,他拿起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瞬间已然起身,视线却离开了她的脸,再没有勇气抬头多看一眼。
“以后莫要唤我平川了,像最初时那样,叫我左将军罢。”
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第一滴雨水也随之落在这片混沌的大地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点落成线、线连成幕,雨水在转瞬间便密集起来、在天地间连成一片分不开的桥,诉说着百川之水都从天上来。
夙平川的话音已湮没在嘈嘈雨声中,说完那一句,他便转身急匆匆冲入雨幕之中。
马蹄声渐远,雷声又滚滚而来。
肖南回坐在亭子中央,呆呆望着那个背影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讷然起身。
吉祥在雨水中不安地刨着蹄子,她走上前牵住它,这才突然发现,马鞍上别着一支已经深绿的梅枝。
现在这个季节不会有梅花了,有的只是与普通草木无二的绿叶。
夙平川说过要亲自摘映水重楼给肖南回。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承诺。
可承诺许下的时候梅花已经落了,而等到来年梅花再开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在他身边了。
君心今犹在,付与百川流。
第131章 雨安
出了阙城畿辅一带一路向西不到百里,便是群山环抱、峦嶂叠翠的雨安县。
这场春末的雨来的很急,淅淅沥沥、忽大忽小、下了整整三日三夜后,才渐渐转为牛毛般的细雨。
这是雨安特有的天气,从每年入春到正式入冬,南来北往的那些含着水汽的云都会被困在这覆斗之地,久而久之,这里草木茂盛、森林如瀑、所见之飞鸟走兽无不珍奇,吐纳之间无不灵秀。
便是这样一块柔雨细风滋养的土地,如今却已凋敝成墟,昔日城郭绿苔遮蔽,已窥不见往日繁荣之一二。
雨安,寓为雨水丰沛、长治久安之地。
但自十数年前那场叛军厮杀染血过后,雨安郡已名存实亡,除了比别郡更加严密的驻军把守,便只留下那些四季连绵不绝的雨水、还在无声洗刷着浸透这片土地的血腥。
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再含不住更多的水,官道上积起浅浅的水洼,前行车马压过,那水洼便成了一道道泥沟,若非官道中掺了鹅卵砂石,恐怕后行的车轮便要深陷其中。
吉祥的脾气又变得糟糕起来。它讨厌蹄子陷在泥水中的感觉,这令它想起那年前往霍州路上的那场冰冷的春雨。
尽管前行的队伍中都是好马好车,雨水也令所有人都落下了些脚程。
四周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前方的天也自始至终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
而自从踏入雨安的第一晚,肖南回便从睡梦中被疼醒了。
起先她以为是梦魇,可喘上几口气后才发现,那疼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随着她的意识更加清晰明了。
她的两条腿像被人用木棒痛击过一样,双脚脚踝的关节疼得发冷,那片带着伤疤的皮肤看上去毫无异样,内里却翻搅着地折磨着她。
那是一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痛。绵绵密密、趋附如影,白日行军尚且可以忍受,到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便会愈发难以忍受,就连呼吸都会牵动。
那是在碧疆的时候留下的伤,郝白医好了她的筋骨,却医不好那些留在筋骨深处的痛。只要shi气弥漫,便会牵出旧伤。
肖南回明白,这痛可能会伴随她一生了。每到Yin雨绵绵的季节,它便会找上她来。变相提醒她:那些飘荡在荒蛮之地上空的魂魄并非虚妄,埋于百万顷沙土之下的尸骨也永不会销蚀。
她终究还是被改变了。
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
从吉祥背上翻出一只半瘪的酒袋,几口黄酒下肚,腿上的疼这才退了些,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次日破晓果然警醒差了些、待到许束那厮都站到跟前了才醒过来。
许束的靴子就踩在她的衣摆上,靴底还沾了些新鲜的马粪。
见肖南回抬眼看他,他做出一个故作惊讶的表情。
“欸,没瞧见肖参乘在此,实在是不好意思。”
肖南回顿了顿,微微曲起有些疼痛的右腿、猛地一使力,衣摆便从那只靴子下面抽了出来,一道褐色的印子从官服正中碾过。
好在这参乘的官服出于骑射奔波的考量,用的是深色耐磨的料子,不离近些倒也不算十分显眼。
随手掸了掸上面的泥,肖南回瞥一眼许束那冷嘲热讽的嘴脸,一声不吭地爬起身来。
若是以往,她定要使出扫膛铁腿、再追加一套拳法伺候这讨人嫌的臭小子,可今日许是她Jing神头差了些,突然就不想搭理对方了。
许束虽然讨厌,但也就仅仅只是讨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