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如司机所说,只要有季敬竹,她和唐恺之间的那条纽带就不可能断干净。也许到了要和季敬竹好好谈谈的地步了。
“小竹,你爸爸想接你回去生活。”季未生说。
季敬竹一愣,这是多年间母亲第一次点明唐恺还活着的事情。他不确定地重复问:“接我回去?”
季未生点点头。
“那——你呢?”
季未生笑了一下:“我不会回去。”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不自然,仿佛那段包含着不谙世事的幼稚感情已经从她身上消散。她用的词汇不是什么“不想”、“不情愿”,而是带有强烈决绝意味的“不会”。
所以季敬竹一瞬间就懂了,这是季未生强势又果断的“划清界限”。不过他又有些慌乱,因为季未生的这条界限里,好像没有包含自己。
果不其然,季未生的下句话就是:“这是我的决定,如果你想回去——”
“我不想。”季敬竹立即打断她。
季未生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其实你还没有成年,抚养权的归属也不应该是你所考虑的事情,但我想听你的真实意愿。”
“你和他确实没什么感情,但不可否认,他能给你的物质生活比我好太多。”说到这里,季未生的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透露出她内心的慌乱,可是只有一瞬,她又强迫自己从容地说下去:“你喜欢音乐,又喜欢画画,也许将来能考个艺术类的大学。可是艺术说得再高尚,也是和钱息息相关的,至少现在的我无法满足你的‘喜欢’。”
季敬竹错开眼,目光落在窗户上,他和母亲的倒影映在一片朦胧的暗色中。其实他们母子很像,下颌线的弧度似乎都是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不过季敬竹眼睛的颜色却比季未生深好多,这大概是唐恺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同,令季敬竹认识到,季未生给他的选择是认真的。在他抉择的天平两端,不是什么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正是如此,季未生哪怕多舍不得,也可以尊重季敬竹的决定,将他交给唐恺。唐恺或许不会对小竹子多么上心,但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钱真是种神奇的东西,拥有得越多,越觉得它一文不值;但从未拥有过的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奋斗,甚至它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季未生母子为了它窘迫发愁过,所以更能懂钱的重要性。可它再重要,也永远不能和“感情”划上等号。
季敬竹垂下眸,指尖婆娑着老旧餐桌打了个转儿,忽然问:“妈,你觉得我是累赘么。”
季未生盯着他,温柔道:“不是。”
她像是对季敬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怀着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份礼物,可我现在觉得,小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好。”季敬竹轻轻松了口气,他看向季未生,“你也从来不是我的累赘。”
季未生怔住,愣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累赘”这个词用在亲子关系中,其实很适合,但很少有儿子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季未生突然就懂了,季敬竹在做出选择时,是以一个独立个体的身份去考虑因选择而产生的不同结果。
他此时不是谁的儿子,他的天平两端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不会倾倒、不会失重——永远都是唤着他“小竹”的季未生。
季未生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她笑说:“那我们搬家吧。”
“什…什么?”季敬竹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们去外地,远离你爸爸的纠缠。”季未生说。
“为什么?”季敬竹拧着眉,“你不用怕他的,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是怕他。”季未生淡淡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拜访’也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但却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
季敬竹:“……”
“你霍姨哪怕不说,我也知道她为了我们的事情,和人吵过好几次;你沈叔他们今天甚至打了架。”季未生说,“他们是家人,所以我们没道理总让他们为了这些事情烦心。”
季敬竹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手指紧紧收拢在一起。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是他搬来四合院后发生的种种。
不可否定的说,他现在对于自己的生父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如果唐恺就在他眼前,他完全顾不得“lun理道德”,会狠狠打他一拳。
这种幻觉性的泄愤只持续了几秒钟就陡然消失,涨满的怒火被一根名为“沈枫”的针,噗呲一声扎破了。
巨大的不舍与失落包裹住季敬竹全身,思绪万杂间,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想和沈枫分开。
或许还可以在这个“不想”上加无数个形容词——非常、特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敬竹终于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季未生的决定。
季未生也懂,“分别”对于年幼的儿子来说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