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出来,把她带到了盥室里,落地十二扇的紫檀锦绣屏风上绣着四美图,风姿绰约。绕过屏风,汉白玉的浴池嵌入地下,热水上洒满香花。博山炉里熏着千年沉香,衣架旁的矮几上,摆放着铜镜和香膏,还有一枚兔毫茶盏,茶刷和茶粉放在一侧,是一会儿沐洗之后为了她口渴准备的饮品。
确实,厚山茶叙的一切都对标着京中权贵的奢华享受,比孙嬷嬷所说的更夸张。
可是窑子,到底还是窑子,就算给苍蝇老鼠披上龙袍,也干净高贵不起来。这些无度的享受,都不是给她准备的,她只是这些无度的奢华的一部分,与一道美味珍馐或者一杯好茶一样,是供给权贵们使用的。
她有点想哭,身边的丫鬟警惕着,她们见过许多刚被卖到这里来的女子寻死,小院儿被强行脱了衣服,像没有灵魂的货物一样被两个丫鬟架着,摁到水池里,洗去了一路上的仆仆风尘,也真正的落入了风尘之中。
看着这奢华到荒唐的盥室,小院儿竟然怀念起这两年和金氏母子江湖漂泊的那份自由。
丫鬟拿着干净的心衣和中衣,搭配了一条水红色云锦满绣的褙子,娥眉淡扫,绛唇轻点,一张绝美的面容浮现在铜镜里。孙嬷嬷看呆了:“船上昏暗,已经觉得姑娘美貌,这稍微收拾一下,原来是倾国倾城!”
小院儿淡淡笑笑,很随意地将金三送给她的那枚带机关的簪子轻轻插到云鬓之间。
“待会儿辛黛姑姑大抵要送姑娘头面首饰,还要这粗蠢的簪子做什么?”孙嬷嬷问小院儿。
“哦,这是我娘家哥哥送的,既然要下海了,就留着做个念想吧。”小院一片真诚的样子。
见她云淡风轻的说“下海”,孙嬷嬷满脸横rou的脸上还浮现了一丝惋惜,便点点头:“姑娘是明白人。辛黛姑姑手眼通天,没有收拾不了的人,你刚刚来能这么想得开,倒是免遭一番苦头。”
其实小院儿说的也算心里话。发簪里有暗器,但她一根毒针,又能干掉几个家丁逃走呢?小院儿有些心塞。
小院儿梳洗得差不多了,孙嬷嬷便到院里盯着人,往雪香云蔚搬家具,家丁和丫鬟们打情骂俏,开着十分放得开的玩笑,一时间吵吵嚷嚷。
孙嬷嬷在门口蹙眉,大吼一声:“闭上你们的嘴,老实干活!”院子里遂又安静下来。
孙嬷嬷的一声吼,却惊到了路过雪香云蔚门口的两位贵公子,孙嬷嬷见其中一个是湛王殿下,忙行跪拜之礼,低声说:“殿下金安!民妇鲁莽,惊扰了殿下。”
“这是有人要搬家吗?”郑澜问。
“回殿下,是……是有新人。”因辛黛还没有见过小院儿,孙嬷嬷不知道深浅,回答起来也支支吾吾的。
站在郑澜身边的秦志城则笑道:“子流,你又要打什么主意?是不是京城的花魁,你一个也不想放过啊?”
郑澜几分嫌厌地扫他一眼,懒得理会。
“子流”是湛王的小字,敢这么称呼他的人,不仅身份尊贵,和湛王的关系必定也不一般。孙嬷嬷眼波流转,递给旁边一个院护眼神,示意他去请紫云过来迎殿下,院子里忙碌着的丫鬟和男丁也都识趣退下。
此时,月门后的小院儿梳洗妥当,款款走了出来。
“孙嬷嬷,我准备好了。”小院儿的眼神是黯淡而哀愁的,她想大概是逃不出这火坑了,一路上支撑着她逃走的信念,所剩无几。
悲伤的神色与这里处处红粉追欢的气氛格格不入,小院儿的愁容,外人看着却是西施捧心一样的娇弱之美。她眉头轻蹙,那朵花钿胎记妩媚动人,让郑澜心头一颤,他走过去,不顾孙嬷嬷和身边的秦志城还在,就众目睽睽之下用指腹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花钿,再看看指头上,并没有胭脂的颜色沾染。
“这是胎记,擦不掉的。”小院儿哀婉地看着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赧和胆怯。在这里,总要被男人这样轻薄的,又何必怕呢。
“如今,这种胎记是不是遍地都是?”郑澜戏谑着,其实倒像是问自己。
又是胎记。人贩子、吴凡钦还有眼前的这个衣冠禽兽,全都喜欢这朵胎记。若非这朵胎记,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样悲惨的命运?想着,一滴清泪竟然落了下来,小院儿看着郑澜的眼神里,竟然有了恨意,氤氲的泪光里腾着控诉的杀气。
其实,她倒也不是恨眼前这个陌生人,而是恨这一路所遇非人,从小到大悲惨的经历,以及两年来跟着金氏母子被迫做了很多不情愿的坏事,却还是被冷血地卖掉的不甘心。
但小院儿不知道,未曾有人敢用这样恨恨的眼神看湛王殿下。孙嬷嬷一时慌了神,她怕小院犯下大错,得罪了湛王,自己也跟着栽跟头。
恰好,紫云姑娘赶了过来解围,“您……怎么在这里,难道要琵琶别抱,不理紫云了吗?”紫云莺莺燕燕做张做致地说着,见郑澜还有随行的人,扫过一眼,含着满目春波问:“这位公子是?”
紫云是厚山当下不容置喙的头牌,容貌艳丽,桃花眸顾盼生姿,秦志城看得一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