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色前天冠系在我额前,末了在帮我披上松鹤纹的千早[ 本段中提到的装饰品皆为神道教巫女的装束,千早是一种正式巫女穿在白无地小袖外的羽织,前天冠也是正式巫女在举行仪式活动时才能佩戴的,其他装束在现代巫女身上一般都能看到。]时仍在啧啧称奇:
“您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巫女,比画中的卑弥呼[ 卑弥呼:《三国志》中提及的邪马台国的女王,普遍认为邪马台国是弥生时代的日本,关于卑弥呼的说法则是多种多样。由于她既是国家元首,也是巫女及宗教领袖,更与太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也有一部分学说认为卑弥呼就是日本神话中的天照大御神,或是日本皇室的又一位先祖。]大人还要动人。”
没错,我是要伪装成巫女潜入岸和田城。与其说是潜入,不如说打扮成这副模样,我反而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阿照。即使士族们多信奉佛教,不少人仍会遵循神道教留下的一些规矩。譬如武家的城堡和宅邸就会在梅雨时节请神社的巫女操持一些祓除邪灵的仪式——人们皆以为此时家宅内容易滋生邪灵,邪灵会带来疫病——当然若是墙角和被褥生了霉菌确实会令人身体不适。
离开茶屋的时候,我手中攥着仪式所用的神乐铃与币纸,这时淅沥小雨似乎逐渐转为夹带着数阵凉风的中雨,我又撑起了油纸伞,独自步行至岸和田城的城门前。
我在岸和田的内应便是二之丸神社的神只官,所以我伪装为巫女的行径当然不会被揭穿。神道神社本就是侍奉皇家的,武士不会对神社方出手,神只官也没必要对士族怀抱敬意。我知道眼下多数神社失去了供奉金,光是维护社领就已捉襟见肘。想着也许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故多年间我一直在暗中接济各地的神社,必要时也会透露自己与皇室的关系。那歌舞伎将我形容成卑弥呼其实并无什么问题,常有人说卑弥呼也是皇族,想来与我应当是同源的。
而在乱世中做位远离尘世的巫女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天照大御神本就是高天原[ 高天原:是日本神话中天神的居住处,也是天照大御神统治之地,其概念相当于中国神话中的天庭。对应的还有凡人居住的“苇原中国”和死者所在的“根之国”。]上的巫女,当我穿上巫女的装束时,我就更会这样思索了。
尽管当初曾下定决心要改变整个国家,要将权力从犯上作乱的暴虐士族手中夺过来,但在治理国家方面,我果然并不具备什么能夸口的长项。
乔装改扮的我顺利进了城,但紊乱的思绪却像垂落在伞面上的雨珠、一下下拨弄着我的脑海。我不由得摇动起手中的神乐铃,铃音清脆曼妙,是平日里难得能聆听到的声音。
“让我来为您带路吧。”
立于手边的武士恭敬地说着,我似乎忘记了自己身边还跟着人。步入了敌人的领地,周遭的寒意也席卷而来,但我还是紧紧握着伞把,小心应付道:
“好,请将我带到各个居室中吧,只是仪式不能被打扰,还望松浦大人见谅。”
“请您安心,家主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妨碍您祓除邪灵。”
岸和田城的城主庆清是个茶道高手,对庭院也颇有研究。城郭下建着茶室与客室,院中的鞍马石与灯笼错落有序,雨中的小池塘更是别有一番景致。诚然,我是不会跳什么神乐舞的,进行祓除仪式时也只能做做样子。
方才那名武士似乎被喊回了天守,下雨时也没什么人会待在室外。我拿着币纸在无人的院落内象征性地扫了一扫,随后干脆就撑着伞在庭院中踱步。阿照会被关在哪里呢?我环顾四周,寻找起自己还没探查过的房间,手中的铃铛又被我左右摇晃着,这铃声惹人起舞,只是我并不精于舞技,甚至算是有些笨拙。记得阿照曾在我面前夸赞葛夏善舞,这令我有些生气,在交合当中也不想跟她讲话了。
鬼使神差之间,我竟合起伞来随着拂过外衣的凉风起舞。响铃声更激烈了,打在身上的雨也好似由天幕当中落下的水柱。被淋湿的绯袴下摆迎风翻飞起来,没被束进白檀纸的碎发湿答答地垂在鬓边与脸侧,并不优雅的动作使我别在头顶的花簪也摇摇欲坠。
我不擅长跳舞,也不奢望任何人的夸赞。当我外披的千早终于承受不住雨水摧残,令那寒雨透过布料一丝丝渗入肌肤时,停下身姿的我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立于瓢泼大雨中,恐怕脸上的妆粉早就被涮了个干净。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想必正自得其乐的自己已是狼狈不堪吧。
“雪华?你是雪华吗?”
铃声不再响彻了,叫着我名字的声音又仿佛带着回音。
神乐舞是在请神仪式上常跳的舞,我不想召来任何神明,只要能看到她的脸便足够了。
“你怎么打扮成巫女的模样?倒叫人有些认不出了。”
阿照站几尺外的缘侧[ 缘侧:日式房屋的外侧走廊,构成上会高出地面,同“檐廊”。]上,隔在我与她中间的仅剩重重叠叠的雨帘。
“这装扮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