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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乔走后,把一匹鹿蜀留给了他,以便他随时回家。
那头妖兽性子温顺,很好养活,嬴舟照顾白栎树时它就自己满山撒丫子地跑,反正也无人看管,吃吃山果,喝喝清泉,玩够了就回来瞧两眼,发现主人犹在原处,便放心许多。
即使进入仲春,高山上还是冷的,尤其到晚上。
嬴舟自己不妨碍,但坐骑畏寒得紧,老是不安分地往他怀里蹭,想要取暖。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对方推开,终于不胜其烦,催动妖力生了个火堆给它。后者高兴坏了,围着篝火转着圈玩耍。
嬴舟靠在乔木粗壮的树根上,一抬眼,天幕零碎的星辰从枝叶的缝隙里忽明忽暗。
白於山的夜这么冷寂吗……
难怪小椿会说自己怕黑。
他放空了视线,忽然茫茫的想。
树Jing的魂魄是由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死后也将消散于世间。
这磅礴的巨木究竟还能撑多久呢?
如若哪一日连它也枯死腐朽了,自己又该去何处寻找小椿的踪迹。她毕竟……连轮回转世都不能够。
嬴舟摸出袖中藏放着的一枚色彩斑斓的贝壳,突然发觉,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有了预兆……预兆她也会随碾碎的另一只魂飞魄散。
小椿在这世上活了三千多年,离开时,却连知道她离世的人也没有几个。
倘若她不出深山,悄然自缢,大概除了这片沉默不语的土地,天地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一只修炼千年的树妖殒身于此。
嬴舟不自觉收拢了力道。
可他记得啊。
少年唇角的肌rou用力绷紧。
自己这三百余年的妖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都是与她度过的。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和从前白玉京与她相处的时日一样,一分不少。
——今后年岁久了,我也会如同小椿当初那般,连她的模样都记得朦胧不清了吗?
他心想。
也会守着那半年的过往,点点滴滴地,掰开了揉碎了回忆?
他不想这样啊。
他不想这样……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认识她。
他若是早一点来到这座山,就好了。
嬴舟将贝壳深深握进心口的位置,微曲的后背和整座空阔的山一样安静无言。
而那头鹿蜀却像是看见了什么,迈着蹄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跟前,勾首下去,十分关心似的宽慰着用脑袋碰碰他的脸。
嬴舟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垂着头,伸手出去回应地摁在它额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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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狼妖从霜寒堂闭关出来时,康乔的书信已到了有三日了。
小侄女写得颇为详尽,把当天日蚀异象的原委与小椿的情况一并细细书于纸上,生死种种惟余唏嘘,他看过后感慨地摇头叹了口气。
阵法的遗迹,他曾去瞧过一次。
那光柱在太阳重回人世的瞬间齐齐碎裂,只余一口两丈来宽的大坑。
坑内黑暗深邃,隐隐有灵力的余威从其中流出。
众妖怪皆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靠之过近,担心会有莫测的法力将自己吸入无底深渊里。
想不到这阵竟出自人族之手。
大祭司不由得喟叹,凡人虽不懂术法亦并无高深的灵力,却能依靠他物相助,设计出如此浩瀚巧妙的法术,着实叫天下万妖自愧不如。
他收起信件,习惯性地就要掏出烟斗点火,在胸怀摸了一阵,冷不防想到嬴舟独自留在白於山,手边连个防身的兵刃也没带,左右不大安心,便迈开步子往他房间而去。
城里住的皆是自家人,灰狼族的屋舍大多不锁。
老狼妖背着手叼着烟,举目四顾。
由于血脉不纯,嬴舟少年时既不能控火又无法Jing练刀兵,战力一直很弱。
那会儿他还没学会以太阳真火凝制武器,为了让他足以在外自保,族中长辈打造了一柄淬入妖力的长刀,不必注入太多灵气也能使用。
“哦,在这儿,在这儿……”
大祭司找了半晌,总算在墙上寻得封存于鞘里的兵刃。
□□瞧了瞧刀锋,Jing铁寒光依旧,不曾蒙尘,遂很是满意地收回去,自语道:
“有这个就行了。”
他佝偻着腰慢腾腾地往外走,也正是在此时,余光不经意瞥到了窗台上摆放着的一盆花草。
那是以红陶盛放的树苗,青嫩鲜亮,在日头下透出勃勃生机。
老狼妖静默了良久,浑浊的双目陡然锐利起来。
他扔下刀,旋即抱住花盆举在眼前打量。
这小树枝迎风招摇,梢头还有刚生出的几片绿叶。
狼妖眼珠子略一转动,二话未说拔腿就踏出门去,冲着街上的不知道谁张口喊:“把我的那头白驳牵来!——”
老祭司乘着他的御用坐骑气喘吁吁感到白於山时,康乔才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