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狼妖,资质平平,修为也并不高深。外面形形色色的人,千姿百态的妖多了去了,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小椿一手在胸前掐着印,另一手艰难地维系着岌岌可危的术法。
她的脑袋深深低垂,大概是因为透支的缘故不得不紧咬牙关,难以为继地低喘,良久才回应他:“没错。”
“嬴舟是普通,是寻常……”
她猛然抬起头来时,眼角有闪烁的泪花,语气竟前所未有地锋锐:
“但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带我出白於山的人啊!”
四方密集的雷光清晰的闪烁在他瞳眸里,披着深黑色的背景,犹显得格外耀眼。
白玉京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默而安静地看了好一阵,随即那眼眸的深处轻轻漾出波澜,笑得无声无息。
“这样呀。”
他由衷地说道:“真好。”
“你们做妖怪的……真好啊。”
尾音拖着长长的叹息声。
小椿无端从他的语调里品出了几许发自内心的羡慕,她诧异地望向白玉京。
青年正在十丈外的距离安然自若地与她相视,作为主谋,天罚的雷几乎大半都是落在他的身上,在乍明乍暗的白光中,他不断地粉身碎骨,又不断地死而复生。
经年累月的重生使得他的恢复速度越来越快。
但痛觉依然是有的。
雷劫若不将下界的罪人劈死绝不会罢休,然而白玉京又拜“天”所赐,此生不死不灭。
这是一场循环相悖的僵局,而他就在此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倔强地反抗天命。
小椿看着他,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大的哀伤。
是共情于对方,也悲悯于自己。
他说得没错……
暴躁的天雷愈发急促稠密,仿佛在疑惑此人为什么还未死,一度加大了惩戒的力道,使得整个白於山俨然陷进了惊雷的地狱中。
小椿忽然泪流满面。
她心道。
——我憎恨这个人世,我憎恨日复一日永不改变的风景,和枯燥无味的天地。
山外的世界越美好,越叫人着迷,她就越怨愤天道的不公。
纵然在嬴舟面前答应得多干脆,多坦荡,小椿心中依旧会觉得无妄渺茫。那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平复的情绪,这些,能够自由往来于世间的生灵,是不会懂的。
甚至连白玉京也无法全然明白。
杀意凛然的乱雷横扫在她左右,小椿不再抬手挡脸了,她直起身环顾四野,不近人情的天劫每落一下,皆会在她的四肢躯壳上劈开一道锋利的裂纹。
视线中的狼犬犹在想尽办法地要替她阻止法阵。
那些打在他兽化之体上的雷,都深深的损毁着魂魄,势必要其不得超生。
小椿模模糊糊能知晓嬴舟的意思。
她嘴唇动了一动。
这句低语未及出口,就让满世界轰鸣的雷声覆盖得分毫不剩。
在那当下,小椿隐约能体会到在白玉京走过的岁月里,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别一个又一个故友至亲的。
原来他所悲哀并非生离死别,而是无法让对方活下去的无能为力。
兽化后的灰狼身躯虽更为敏捷强健,但毕竟不及人形轻巧灵活,嬴舟拖着麻痹的四肢躲避着满场密不透风的雷墙。
他感觉足下山崩地裂,正欲抬头去观天象之时,耳畔蓦地听见有人唤道:
“嬴舟!”
他猝然回眸。
小椿就那么纯粹而清澈的笑着向他跑过来,张开的双臂一把搂住脖颈,干干脆脆地抱了个满怀。
嬴舟双目微怔。
空白的识海中仿佛自己不是庞大的狼犬之身,而化作了人形的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拥着他的腰,然后整个人好似一尾轻盈的游鱼,鳞片细碎荧光的从她周身寸寸瓦解,最终化作虚无。
有那么一瞬,让小椿恍惚回想起当初在白於山相识的情景。
她站在树干上,吃惊地凝望从天而降的少年,耀眼的天光落在他侧脸的眉峰处,清俊出尘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下一刻,厚重的惊雷兜头砸下,瞬间将这片土地尽数淹没。
第77章 余生(一) 这辈子难得出来一趟……我……
嬴舟昏迷前的最后一点意识, 是道亮得刺目的白光,从远处大放开来,裹挟了整个天地, 让他的全部视线都充斥着无杂质的白。
随即,他在那片纯色的光芒中见到了两个黑影, 影子一闪而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再然后, 漫山遍野就只剩下了雷声。
此起彼伏的轰鸣或远或近地响在耳畔,于脑海中无尽循环,吵闹且频繁。
黑沉沉的昏睡使得时光的流逝开始变得模棱两可, 他仿佛做了场大梦, 梦中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