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看着递到自己面前来的两张纸钱,眼尾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我做生意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人用银票买排骨的。”
怕他不识数,小椿好心地提醒,“一张是十文,两张是二十文,刚好可以买半斤。”
老板欲言又止地拎着菜刀:“我知道这是二十文……”
她不禁犹豫:“难道你们这不让用银票当钱花吗?”
“倒不是不让用……”
一旁支着算命摊的道士忽然接走话头,“你那是假票子吧姑娘?”
小椿当即愣了一愣。
她目光辗转落回自己手上,半晌才小声自语,“怎么会……”
老道士轻嗤一笑,他年过六旬,讲话尖酸又刻薄,歪在竹椅里指点江山,“你瞅瞅你那银票,要印章没印章,要纹饰没纹饰,我拿脚画都比这鲜亮,你说这是银票?说是鬼画符我也信啊。”
小椿再仔细观察那些纸,一时半刻也实在分不出和旁人的有什么不同。
“可我方才是在正……”
“正通银号外换来的是吧?”后者漫不经心地打断,翘着二郎腿嘲她,“那钱庄,外头坐着的骗子可多了,专拿这些破烂玩意唬你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末了,又纳闷地端详她,“瞧你一身穿着也光鲜,不像是哪个穷家子出来的,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这样的骗术也能上当?”
小椿甚少受人教训,一时间站在那里说不出话,只管望着他。
这隔壁的街多是面向平民百姓的小摊贩,周遭陆续有人发笑,声音却不很大。
“十文钱的银票?我家三岁的侄子也晓得银票的面值最少也是一百文,哪儿来的十文票子……还要买排骨呢。”
另一个附和,“再说谁拿一百文存钱庄啊?每月收利息都是三十文,吃饱了撑的。”
“没钱还学人家财主老爷玩银票……这姑娘不要紧吧?”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渐次有不明所以的路人围着上来好奇地打听。
正值一日劳作收工的时光,满街多是无事可干的闲人,小椿置身言语交错的漩涡当中,听见左侧“是哪里来的傻子”,和右侧紧跟着的“连这都不懂啊……”,以及正中毫不掩饰的揶揄与打量。
从未被这样多的杂音包围。
有那么一刻,她感到一种万籁俱静的陌生和无措,忽然对天地间的一切都有些无所适从。
嬴舟才上粥铺买了袋红糖糍粑,拨开熙攘的人群,入目就见得她茫茫然地站在那里,心头蓦地一“咯噔”。
“小椿?”
对方一双明澈轻泽的眼迷惘地朝他望过来。
嬴舟急忙上前去。
小椿的视线几乎是钉在了他眸子里,随着后者的靠近,白日山林中的伐木、挖矿,下午辛苦的当街卖艺,无数种种浮现于前。
她终于涌起一丝难过,用力抿住唇,还没等他站稳,一脑袋便扎进他胸口,声音尤其委屈。
“嬴舟……”
少年轻瞥了一下四周。
他右手中还攥着油纸包着的糍粑,于是便另换了一只,在衣衫间擦了两下才抚上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红糖糍粑入夜后就凉了,冷油滑腻腻的,吃起来口感是脆中带黏。
小椿坐在破厢房的矮凳上,轻抽着鼻子,内心十分受伤地咬着饼。
“白玉京从来也没和我讲过,人族中竟有如此狡猾的骗子……”
“这种人在哪里都有,妖族也不少见。”
嬴舟将庖厨剩的两只梨削去皮,切成了块搁在她面前。
小椿一面往嘴里塞水果,一面含糊不清地失落道,“我原想替你多赚些银两的……现在连攒下的工钱也跟着被骗走了。”
他蹲在边上,手搭着膝头,轻声安慰:“没关系的,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嘛。”
话虽这么说,她仍替自己不甘,“都怪我。”
“就没能多长几个心眼,我好笨哪……”她越想越伤心,抱住脑袋陷入沉沦,“怎么不去找人家借张银票来比较比较呢。铜板重点便重点吧,干嘛非换成银票不可……”
兴许是出山在外这些天,遇上的人族大多心善,小椿几乎对他们毫无设防,只知妖如蛇蝎豺狐,狡诈多端,竟不晓得人也同样。
“银票这类东西确实复杂,就算是我也没全然弄明白,指不定去了一样受骗。”嬴舟摸摸她的后背劝道,“你别太自责了。”
其实他心中并不怎么好受。
总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疏忽,便也不会让她有这些不愉快的遭遇了。
“说到底,我就不该去用银票。”
小椿趴在桌上,纠结地直皱眉,“呜……吆喝了一下午才挣来的铜板呢。”
好亏啊,好亏,怎么想都好亏!
她下定决心,明早要卖一整天的艺,把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嬴舟为什么不去街上搭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