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滢瞥了他一眼,冷声冲刘钰道:“带下去。”
又看看匍匐在厅堂中央,恨不能遁进地里去的那些舞伎乐伎。
“这些也一并退下,别碍朕的眼。”
刘钰自打方才起,连一声赐座都没听见,在这暗流汹涌中杵了半天,正叫苦不迭,闻言立刻一叠声地答应,飞快招呼了那些人,低头哈腰地就退出去。
连带着她自己,也只当是得救了一般。
帝王的盛怒之下,只有苏锦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讽般的笑意。
“陛下这是在和臣动怒吗?”
楚滢望着他,像是咬了咬牙,竟也被气得笑了。
“苏大人以为,朕不敢?”
“不,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在朝中这些年,如何能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忽地扬脸一笑,竟有几分明快,“只是,陛下唤臣一声老师,向来待臣敬重有加,颇多照拂,臣这些时日以来,从不曾被陛下疾言厉色过,且为此常感念于心。”
“……”
楚滢在他轻柔的语气里,狠狠一怔,目中现出一瞬间无措。
“苏大人……”
她不自觉地抬了抬手,像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去牵他,然而还未触及他衣袖,却见苏锦的笑容骤然转为讥讽。
“臣从没有想过,陛下有朝一日当众苛责臣,竟是为了区区一个侍人。”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楚滢眼中刚浮起的一丝暖色,即刻又隐了下去,反而换上了几分不耐烦。
“苏锦。”她沉声道,有明白的呵斥意味。
苏锦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退开几步,庄重地向她行了一礼,神色肃穆。
“先帝临终前,将陛下托付与臣,授臣帝师一职,臣便自以为应当事无巨细,匡扶陛下,以求海晏河清,天下安宁。”
他道:“陛下此番出巡以来,日日耽于游乐,疏忽政事,已令百官侧目。如今又不顾礼法,竟要纳奴籍男子入宫,若要传扬出去,岂不为天下笑柄?臣在其位,便无法……”
“放肆!”
他的话音骤然被打断,只见眼前楚滢一张脸紧绷,目中燃着怒火。
他还未如何,席间众人全跪下了,哗啦啦一片,目之所及,皆是宝髻珠钗,匍匐于地。
“陛下息怒。”
一转眼,满室里站着的,竟只有他一个。
楚滢端坐于上首,笑得生凉,“苏大人,你口口声声倒是磊落,你自己信吗?”
他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微皱了眉头,“陛下之意,臣不明白。”
“他不过是个侍儿,朕还不曾开口,要予他什么册封,他是奴籍还是良籍,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究竟是站在帝师的位置上,来教训朕,还是……”
她勾了勾唇角,辨不清是轻蔑抑或暧昧。
“还是,你将自己视作朕的枕边人?”
“……”
苏锦的身子猛然一颤,平静到此刻的脸上,才忽然现出了几分苍白。他动了动唇,没能说出一个字,好像单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楚滢注视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好像要僵持到天荒地老。
良久,才轻声道:“朕向来喜欢你。”
他仍是低头拱着手,半分也没有抬眼看她,只眉心蹙得极紧,像是忍着什么天大的酸楚。
“正是因着喜欢你,朕愿意为你燃烟花,愿意当着群臣的面为你庆生,即便是越了礼法,亦无不可,但是,”她垂眸看着他,音调平静,“但是,哪怕有朝一日,你当真成了朕的君后,你也是朕的臣子,朕的夫郎,无权置喙朕的决定,更不能犯善妒的大忌。”
她不疾不徐,脸色淡漠,仿佛从前种种温存,皆是片刻幻象。
她爱他,但她也终究是一个帝王。
“苏锦,你越界了。”
他的脚下忽地晃了一晃,仓促稳住身子,脸色却已颓然,好像从前他身为男子,傲立于朝堂之上的光华,在这一刻都尽数泯灭了。
他眼见得楚滢转过头,向百宜道:“这船上能腾出屋子不能?”
“二层除了您的卧房以外,原还有一间小的。”百宜小心觑着她神色,“只是怕还没能准备。”
“那便遣人打扫了,请苏大人住进去。”
楚滢脸色冰冷,毫不犹豫,“在抵达下一处州府之前,苏大人便不必出来辛劳了,只在房里安心休养吧。”
“……”
四周闻言,满座皆惊。
有几名大臣已是按捺不住,悄悄抬起眼来,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二人。
陛下这意思竟是,要将苏大人禁足?
苏锦脸上雪白,连双唇也没有血色,却并不争辩,更不求情,好像方才与她那一番对峙,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只掀了衣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以首触地。
“臣谢陛下赏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