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苑的休憩大帐极为简陋,故昨日日暮前,大半武将皆借故离开,趁夜赶回了自家府邸,余下几人要么是烂醉如泥,要么是兴致尤为高涨,誓要在秋猎中一争高下。而燕家则是例外,只因燕漪彻夜未归,整个大帐内已乱了套,派出的部下家丁,分批回报,皆是不见其踪影,燕琼丛心急如焚,他心知燕漪作事极有分寸,武艺亦是不落于人后,怕是遇上了无法应付的局面才致音讯全无。
一声令下,武候们从大帐内鱼贯而出,跨上马,一路疾驰,只是奇怪的是,这几人似乎对狝苑地形了如指掌,竟一刻也不耽误,直直冲向南侧水松林。
一番折腾之后,灰蒙蒙的天穹由暗转明,燕池俊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抱怨道:“
林之倾惊愕之余,带着深深的怀疑,她并不是疑心燕漪胡编乱造,而是觉得月黑风高之中,许是她看岔了眼。
燕漪也觉察到了她疑虑重重的眼神,再三笃定道:“我眼神好着呢,百米外的兔子我都看清是公是母!他真的是个和尚,滚圆的头顶上,长了一寸来长的稀疏黑发,其间整整齐齐罗列着九个秃斑,那不就是戒疤吗?!”
燕漪斟酌了下用词,蹙着眉左思右想,又甚觉不妥,欲言又止了半晌,索性不管不顾道:“我嘴笨,兰若别见怪。”先为自己的唐突作了一番修饰后,她一股脑往下道:“与其说是‘蹊跷’,不如称为滑稽更妥当,那一行人不是借着滑索逃跑么,我追不上他们,一生气,就拿马鞭抽人,这鞭子竟然刚刚好,刮到了断后之人的后脑勺!包在头顶的黑布巾被鞭子扯落,他竟然是个还俗的和尚!这出家人竟然行起了杀生的恶念,真是该死!”
“适才,你为何不言明?”
“我细想了半刻,一来,我亲自追的贼人却无功而返,实在有损我的威名,这小小的线索也算将功补过,二来,兰若如此机敏,总能分辨得出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言。”燕漪眼含蜜意,笑眯眯地看着林之倾。
她却低头沉思不作理会,指尖在马鞍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随着马背起伏,倒是格外和谐,谱就了一曲不为人道的音律。
“果然没有甚么能瞒得过兰若的双眼。”燕漪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直截了当道:“其实我和贼人交手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蹊跷’……”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找!”燕琼丛带着怒意的话音回荡在帐篷内。
林之倾仰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侧过脸,道:“秀安,谢谢你。”
“此事牵扯燕家,而我所见又过于惊世骇俗,如实说了怕你不信,以为我混淆视听,借机开脱。”
燕池俊闻言,不由地瑟缩了下脖颈,心虚道:“这么大个狝苑,你怎么就断定是南侧?!有工夫在这里乱猜,不如赶紧去找人!”
燕琼丛急得团团转,无暇理会他的小心思,又继续派人四下搜寻,然而皆是石沉大海。看着满大帐的人来人往,元昱双手抱胸靠在帷篷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世伯,您是主心骨,可别先乱了阵脚。秀安定是追到了大猎物,一时兴起而忘了时辰,这狝苑颇为辽阔,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人乃常事。刚巧武候也在,让他们也帮着一起去寻人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燕漪给的金创药除却止血消炎的药粉外,还混有止疼的麻药,敷上少顷,李胥便昏昏欲睡了,此刻躺在担架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为防他着凉,原本捆绑在木架子上的破衣裳,都被悉数盖在了李胥身上,被一堆破破烂烂,瞧不出原貌的布条所包围,活像个大跳神的祭司。
一行人出了水松林,眼前霎那间的眩目,令众人驻足了片刻,明媚的湖水如面巨大水镜将天地万物尽收其中,栖息于上的水鸟,踩着水花在湖面上跃动起舞,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林之倾拢了拢衣袖,扭头瞧向李胥,见他睡着正酣,半悬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回首之时,正瞧见燕漪全神贯注盯着自己,遂问道:“你想说什么?”
“和尚?!”
“如今又为何肯实言相告了?”
一夜惊魂,看似死里逃生避过了危机,实则却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短暂安谧。东边的天际已然破晓,初生的日头以来势汹汹的魄力,从地平线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色从远处点点蔓延开来,驱散黑夜的残孽,却带着寒至彻骨的阴冷。
燕漪闻言,面色如常,只是双眸快要装不下从眼底漫出的笑意,余光扫到一旁的李胥,她立马凝神正色,生怕自己这副模样让人看了,误以为是在幸灾乐祸。
燕琼丛略为迟疑,而后颔首道:“也好,那就辛苦武候弟兄们了,改日老夫请大家喝酒。”
她深知燕漪并非好大喜功之人,威名与她而言,不过是个虚名,至于她在林中的所见所闻,哪怕是为避嫌,燕漪大可忽略掉此事,只字不提,故而她的如实相告更显弥足珍贵。
“回禀大将军,约莫在子夜和鸡鸣交接时分,小的远远看见一支响箭拔地而起,可离得太远瞧不清具体位置,大概在南侧狝苑。”一名府丁匆匆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