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六点半,樟树从医院离开,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下班,不,应该说,比正式下班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加班已是常态。当然,今天这么晚下班倒不全是因为加班,还有每周一次的科室小课堂。
樟树今天有点累,没有胃口,并不打算在食堂用餐,拖着沉重的身躯,想要径自走回出租屋内。
樟树个子高,走路时常微微驼着背,怎么改也改不回来。这会,身后的路灯放射出的光线掠过樟树,在地砖上留下狭长的影子,看起来像一只蠕动的虫子。实际上,影子只是一条直线,一条就算消失也不会有人关心的不起眼的直线。
樟树走在路上,不时侧过头看向路边的店铺。路边大多是餐饮店,还有几间小商场和药店,这三种店铺几乎囊括了樟树回家路上店铺的所有种类。
樟树喜欢看向店铺,喜欢看店铺里各式各样的人,喜欢一张张脸快速扫视过去再转回头。樟树喜欢这么做,像是想要从中找出某个熟悉的面孔,不过前提是要在店铺外。当然,如果可以,樟树更想谁也不看,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樟树路过一家炸鸡店,里面坐着两三对情侣,看起来还在读高中——几乎可以确定是了,他们身上还穿着附近中学的制服。
樟树想到了木兮。她现在应该和A在一起吧,和A在某个高级餐厅吃着晚饭,喝着红酒,欣赏玉溪的夜景。樟树这样想着。
樟树和A是大学三年半的室友,也是现在合租屋的室友。毕业那天,大家喝醉了酒,说了些“此去难逢”之类的话,却没成想到,因为专业受限,大家能够找的工作种类不多,于是升学的升学,呆医院的呆医院,最后一个班还是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在了玉溪。为了减轻租房的压力,也为了方便,几个男生一合计,便一起在市中心租了房。樟树现在想想,当时毕业的时候,自己心里到没有多少离别之情,只是自己看氛围看习惯了,也喝了点酒,说了些应景的话,还像往常一样作了首诗,诗的末句是“此去秋鸿燕,难逢春齿牙”。相比于A他们絮絮叨叨念着往事,樟树更关心自己刚作的诗——佳句难得,更何况自己已经两三年没有作过一首诗。现在想来,还是喝醉的A他们直率——樟树讨厌遮遮掩掩总是带着面具的自己。
回到出租屋内——樟树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地方,樟树觉得“出租屋”三个字太长,叫起来拗口,有时把这里称为“家”,也觉得别扭,毕竟这里只是一个暂住的地方,可对樟树来说,“家”这个字早已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含义,在樟树看来,“家”只是一个暂住的地方,这样一来,当樟树与别人谈及“家”时,总会产生一种违和感,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是“局外人”——樟树在洗漱台上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好一会儿,樟树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本来在医院就该脱下来的白大褂。樟树的确累了,往常这种时候会有的各种碎碎念被疲惫挤成一团,压进胃里,胃里发出“咔叽咔叽”的声响,仿佛是粉碎机在粉碎大型物件,实际上这只是肚子叫而已——樟树也饿了。
樟树脱下了白大褂,也脱下了其它衣物,脱得全身只剩下一件内裤。樟树去了阳台,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看着各种巨大的招牌——玉溪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艺术酒店……樟树站在阳台发了好一会呆,才想起自己来阳台是为了拿干净的衣物和洗澡用的毛巾。
打开热水器的龙头,樟树用脚试了试水温,然后一点一点地逆时针转动把手,把热水调到合适的温度。双脚,双臂,再是躯干,最后是脑袋,樟树一头扎进淋浴器里,像是一只想要逆流而上的鱼,只有在这个时候,樟树才真正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自己才不用去假装成为某个人。
樟树洗完头,把沐浴露挤在手上,然后借助双手抚摸自己的整个身体。肚子,胸部,肩膀,双臂,背,□□,屁股,大腿,小腿,樟树一寸一寸地抚摸下去,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张欲望的地图,樟树这样想,自己将对木兮的爱欲依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啪啪,啪啪”,卫生间的半玻璃门发出了声响。
“樟树,A让我问你,能不能把你的西装借给他,他明天要用。”
是租在隔壁的B的声音。
“嗯。可以。”
“那我帮你回复他喽。”
“嗯。”
B的语气如常,在樟树听来却格外刺耳,好像如果不借给A就是和全世界作对一样,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妨碍A与木兮谈恋爱一样。
樟树擦干身体,穿上内裤,把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里。“滴,滴—滴——滴———”,樟树调好水位,启动了洗衣机。
樟树走进客厅,打开冰箱,拿出面包和牛nai。
樟树啃着面包,看向冰箱上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写满了A今天的日程安排。准确来说,是A与木兮的:
主厨
摩天轮
音乐广场
电影院
衣柜上贴着另一张便利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