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起一张苏燕抄录的椒花颂,嗓音沉而缓,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苏燕脑子里的某个几乎要忘记的记忆,似乎突然就被翻找了出来,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在这一刻变得更为清晰。
从前在马家村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除夕,第二日清早,屋外下了雪白茫茫一片,他穿着身落拓的寒衣,站在雪地中对她念了一段新年祝词,气息交换间,口中吐出的水汽像是雨后罩住青山的雨雾,让他的眉眼在朦胧下更显英俊深远。
苏燕就是在那一刻,心脏跳得飞快,好似有一股温热的水流顺着心上的缝灌了进去。
此刻她被徐墨怀抱在怀里,听着他念着与从前没有出入的一段话,却只剩下一股悲凉感。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是在想她一个卑贱的农妇,不配听到他念的祝词,还是在心中嘲笑她愚蠢无知,连他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懂。总归不会是同她一样真心感到欢喜,不会同她一样想着,若是往后年年都能一起便好了。
“为什么?”
徐墨怀听到怀里的人忽然问他。
“就算我背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倘若徐墨怀真的是刻意为之,她便觉着他如今越发可笑了。
徐墨怀掰过她的脸,微低下头吻她,将不想听到的话堵回去。
——
白日里徐墨怀不在营帐里,苏燕常被人监视着,便也没了四处走动的兴致。若不是薛奉说徐墨怀去马场和将军们比试骑射,她一定还会继续在营帐中呆坐着。
她并不为去看徐墨怀,她只是觉着若能瞧见他出丑,那必定是件极有意思的事。这样自负傲慢的一个人,兴许输给了谁就会将他给拖下去砍了。
苏燕走出去没太远,就瞧着寒风中一个女子纤弱的身影。她抱着一件斗篷,白皙的脸颊冻得发红干裂,看到苏燕后眼前立刻一亮。
苏燕快步朝她走过去,说道:“你怎么来了?”
胡姬将斗篷还给她,说道:“我洗过了,他们不让我过去,也不肯替我传话,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你。”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脖颈上也有明显的伤痕。
苏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吃东西了吗?”
胡姬的眼睛是像玉石一样的碧色,直勾勾地看着苏燕,让她忽然有些心软。
“你要给我吃的吗?”她捏着自己的衣角,略显局促地问道。
苏燕点了点头,拉过她。“你跟我来吧。”
第72章
苏燕抱着厚厚的斗篷,忍不住想这胡女实在太实诚了些,冬日里的水冷得像刀子似的,要洗这样厚的衣物,必定要遭不少罪。白日里非但晒不干,反会结冰冻成一大块儿,想必她夜里也架在火边烘烤,才干得这样快。
苏燕怕徐墨怀小心眼怪罪,没有将人带进营帐,好在太阳出来了,外面挖了一个大大的土坑,里面正烧着柴火,两人围在火堆边并不算冷。
她让人送来了酥酪和烤熟的羊rou,胡女吃得很急,像是几日不曾吃过好饭一般。一碟rou她都吃了个干净,酥酪也喝得见底了,苏燕又让人给她拿了干饼。
她似乎是终于饱了一点儿,吃干饼的时候没那么急了。
等她都吃完了,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一双鹿似的眼睛看向苏燕。“他们说大靖的皇帝也在这里,你是皇后吗?”
苏燕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说道:“皇后怎么会是我这样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以前是在乡下种地放牛的,什么都不懂。我这样的人要是成了皇后,天下人都会耻笑。”
胡女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说道:“你心善,长得也好看,为什么要嘲笑你?”
“因为出身卑贱,配不上那样尊贵的位置。”
苏燕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她却还是执拗地问:“皇帝喜欢你也不成吗?”
柴火烧得正旺,火星子四溅,一阵冷风吹过来,烟都朝着她们的方向飘了。
“皇帝也觉得我卑贱”,苏燕的眼睛被熏得有些发酸。“除非他疯了,不然他是不会觉得我能做皇后的。喜欢也没什么用,喜欢在他们这种人心里不值钱,我在他心底是最低贱的那一个,好多东西排在我上头呢。”
苏燕说完低下头咳了两声,说道:“我们换个地儿坐,这烟尽往人脸上飘了。”
她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胡女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察觉到苏燕在看她,她立刻抹了把眼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记住你,我会为你去祈福。”
“我叫苏燕,你叫我燕娘就好。”
胡女面上泪痕未干,面上却带着点腼腆的笑。“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给你跳支舞吧,坊间的娘子们都说我这支舞跳的最好看。”
苏燕点了点头,就见她站起身,将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身粗布棉服实在称不上美,好在她腰肢窈窕,穿着最简朴笨重的衣裳也能跳得灵动,像只山野间跃动的鹿。
一舞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