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深沉的眼睛倒映着无尽的澄澈天空,他俯下身,遮住了落在我脸上的一片耀目日光。
视线变得幽暗,一声如叹息的话语如一片冰凉的雪花一样轻轻落于唇间。
“好。”
这个承诺有意义吗?
我想是有的,因为他答应我的事总是会做到,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会实现。
家门口那棵大树最后一片叶子也凋尽了。
那日午后,阳光灿烂,我跟奚容闲庭信步地走到家附近的商场,我裹得像个熊,有点不情不愿的,像一只被他强迫从窝里溜出来的小动物。
我越发不爱出门,可能是我心里别扭着,担心和上次同样的事再次发生,平白惹奚容不痛快,我避着生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别人瞧出了我身上的异常。
再说,现在可太冷了,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充满暖气的屋子和舒服温暖的被窝。
奚容道我在家呆的时间太久了,带我出来散散心,否则都要长蘑菇了。
我反驳说我才不会长蘑菇呢,我每天都有好好地晒太阳,绝对没有发霉。
我将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围巾毛线帽齐齐上阵,全副武装,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裸露在空气外的皮肤全部包起来,唯独露出两只眼睛。
奚容的手在口袋里牵着我,他另一只手则拎着大包小包,弄得好像过年时才有的采购阵仗。
我也没想通,明明只是出门放放风,怎么最后就变成了陪他购物。
倒也不是陪他购物,准确来说,他买的东西全都是给我用的,尽管我一再表示真的不需要这么多。
冬季的外套、毛衣、靴子,这些也就罢了,他甚至还给我买了一大盒十几双彩色的毛线袜、座椅靠枕和更加柔软舒服的坐垫、新的电动牙刷、摇粒绒摸上去手感很好的厚厚的睡衣睡裤、还有各种可以让我裹着抱着在家四处行动的保暖毛毯。
我拦都拦不住。
我说家里足够我有衣服穿了,前些年的羽绒服也都留着,买这么多干啥,浪费钱啊。
在他经过一家电玩铺的时候认真地问我想不想要一个新电脑和新手柄时,我终于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是钱多的没处花。
我严肃地拒绝了他,苦口婆心地劝阻——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家里的都没坏呢,好好的,干嘛突然要买新的?你最近中彩票了啊?
奚容道,据说新款性能更好,用来打游戏体验不错,你不想试试?
我稍微心动了一瞬,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奚容见我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但饶是如此,我们走着走着,奚容手里仍然拎上了许多东西,整个人体积和我这个三层外套的家伙相差无几,并且不断以可观的速度增加着。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对奚容说,你真不能买了,否则我不陪你逛了,咱现在就回家。
奚容这才总算停下了不断刷卡的手。
只是我心里仍旧升起了一个淡淡的疑惑。
先前我早已很少打听奚容的工资数目了,我本来也不在意这些,毕竟连我自己兜里的钱都是上交给他管,从此处就可以看出我对我们的家庭财务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他近几年大约是晋升了吧,工资大概也涨了点,但他这是到底赚了多少啊?值得这么大手大脚地花?
我俩平时都挺节俭,因为要还房贷,很少会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面。加之我们俩都是男性,需要消费的地方其实绝对算不上多,衣服买经典款的能穿许多年,何必换来换去呢。
后来我得了病,基本上赚来的钱都贡献给医院的KPI了。
因此我跟奚容上一次逛街,早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活人都是会储蓄的,因为要为将来考虑,只有死人才不需要攒钱。
这真的太不正常了。
逛着逛着,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歌。
《If i die young》
悠扬的旋律和有些伤感的清朗歌声回荡在充满着淡淡花香的空气中,神奇地无比贴合此情此景。
那一刻,我好像意识到,我或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I’ve had just enough time……
我已经活了足够多的时间。
The sharp knife of a short life. I’ve has just enough time.
光Yin似箭,转瞬即逝,而我此生足矣。
我已经弥补了所有未尽的遗憾,曾经属于我们的故事都已结束,我见过了人间最美满的喜悦,最钻心的痛楚。
生命各色的片段交织,有风光无限、也有失魂落魄的时候,或苦或甜,全部都已成过往。
我已足够圆满。
然后,最终,我还是要离开了。
时间川流不息,而一切终将过去。
太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