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吧,两个人会乘上轮渡,花两枚硬币从城东转到城西,轮渡拥挤,方冉被他揽在怀里,两个人靠在窗边,时常就是看着水面倒映的霓虹被涡轮搅碎,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滚到了一起。方冉叫得起劲,隔壁怒气冲冲地捶了捶墙,阿岳见机封住了她的嘴巴,被压抑的叫喊混杂着两人口腔内交融的液体被她悉数吞下去。
这样的生活容易催生幸福的错觉。方冉在这怀疑自己的时候,会一反常态地表现出过分用力的亲昵,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参与的游戏,是刻意表演出来的爱情的幻影。
方冉,别投入,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方冉的名字,方冉注意到这点的时候觉得惊异,似乎这么久以来,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违和。原来人类这种生物,撕破了文明贴上的的标签,也可以同样地生活。抛弃一切社会因素,剩下的就只有你我。
暮死朝生,偷来的半日闲散终有尽头。方冉在料峭的十二月底终于结束了笔试。卸去了一身枷锁,再回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生活。
内心空落落的,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她把自己闷在宿舍一周,几乎像蜕去一层皮之后,走出宿舍楼的那天,阳光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方冉自嘲称之为成长。
或许该是这样。不去招惹,不可用心,要表现出十分的好,心里只存三分。其余三分给冷静,三分给果敢,剩下一分储藏起来,留给若有似无的真心。
(二)
江岳在春天正式成为了某所大学的讲师。家里为他置办了庆祝的宴席,他作为主角,在亲戚朋友的褒扬声中落荒而逃。
逃到了江边,坐着思考了许久,从日暮西山到夜色深浓,他捏扁了手里空掉的烟盒,起身扔进了旁边可回收的垃圾桶。他要一辈子困在这儿了,在这个他恨透了的地方,像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被永久地折断了翅膀。
几日后,他来到了任教的大学递交材料,系主任对他的资历赞不绝口,说是年轻有为能力上佳,前途无可限量云云。说完再次确认了他的名字。
“对了,年轻人,你的名字是……”
“江岳,山岳的岳。”他说。
“行,好名字,知道了。这段时间可以来办公室研习,为之后的工作做准备,当然,也可以不来,休息到七月底,这是你的特权。”
“我每天都会来的。”这句倒是真心。
出了系主任办公室的门,左转上楼便是历史系的办公室。江岳脚步灌铅,路走得也磨蹭。
进了办公室,简单向前辈们问了个好,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陈旧的木头桌椅上蜡层有些剥脱,一不留心就会在混纺的衣服表面抽出一根丝线。隔壁的副教授头顶只剩下单薄的绒毛,手边的搪瓷杯子被茶渍腌制出黄色。
“新来的年轻人整天没什么话,斯斯文文安静得很。”
看似对他不太关心,实际没过多久这句话便传进了三层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稍带着牵扯出谁家亲戚的女儿至今未嫁之类的碎语。江岳本人听到这些话时会用一种好奇且迷惑的表情看着对方,然后礼貌拒绝掉那个秉性出身早被人念叨遍了的名字,理由是还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你多大了来着?嗯?”
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得久了,人似乎迟早都会坍塌下去。他也会顺应前辈说些好听的话,偶尔也会参与讨论一些八卦,通常他需要扮演一个旁听的角色。这里的八卦纷杂到令人难以置信,大到系主任的千金被直接安排进了某某国内知名学府,直接挤占掉了别人的名额;小到某个落榜被调剂的名校学生被面试的老师从头到尾数落了一个小时,愣是咬着牙一句话没说,最后被人发现一个人坐在食堂偷偷地掉眼泪。
大多数是些与他无关的事。他看了看手机,还有三个多月他就要开始上课了,讲一些不痛不痒的公共基础课,中世纪世界史。两学分,根本不需要难为学生,出勤好看考前押题,态度认真的给个高分。他只需要每周早早地到教室,就可以估摸出这些学生哪些是来听课,哪些纯是想摸鱼混个学分。
结果第一天上课,有人居然到得比他还早。
他推开门,九月的温热从窗边溢出来,伴随着鸟鸣,白色的窗帘在阶梯教室的墙边丝丝柔柔地起舞。教室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穿白色短裤的女孩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手放在帆布包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她听见推门的声音,回过头,两人视线交错,像是时间朝着某个方向无限地拉长了,声音沉遁,万物无息。
女孩最先回过神来,她看见了他挂在胸前的教职工名牌,毫不掩饰地惊讶了一瞬,随即两只食指相碰,笑容满面地说,老师您好,我是2021级历史系新生,我叫方冉,冉冉升起的冉。
你好。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方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