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南不为难他,挥手让他出去,吩咐道:“别让人进来,我想静一会。”
“是。”小厮应声出去,关上了藏书阁的门。
四下寂静,就连烛火摇曳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沈辞南并没有提灯,推开博古架,一步步向下走去。
夜晚的监牢安静极了,白日里叫嚣着的死士们早已被抛尸到了城外。虽然清理过,地上干净的一如往昔,空气中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沈辞南早已习惯了,这种血腥味在地下过个十几天才会渐渐淡去,相比于眼前之物,气味,真的是之中神奇的存在。
渗透到骨子里,没有的完全摆脱,气味如影随形。
沈辞南深吸了两口气,让刺鼻的血腥味充斥自己全身,他随意走进一个隔间,靠在木架上,轻嗅着木架上的味道。
血腥,汗水,霜雪。
是挥之不去的气味。
猜疑,挣扎,妥协,痛苦,绝望,撕心裂肺。
是随着味道遗留下来的情绪。
沈辞南享受这种气味,血腥味让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够保持清醒,让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让一次又一次把仇恨亲手镌刻在骨头上。
世上没有比血腥味更让人身心舒畅的味道了。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对于沈辞南而言,血腥味就是那块悬挂于柴薪之上的苦胆。
塞北的寒风,卷裹着浓烈的血腥味,躺在自己身侧,早已没有呼吸的,都是自己在军营中的至亲。
没有比仇恨更能让人清醒的情感了。
时光会冲散一切记忆,淡去的记忆会卷裹走仇恨,可是他不能忘,他怎么能忘呢?
今日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苏菱从马车上投来的目光,是惊恐的,是痛苦的,是绝望的。
沈辞南左手狠狠砸在木架上,木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不堪重负发出了一声闷响。左手被木刺划出了口子,鲜血顺着口子流出,滴在地牢石板上。
他将左手的血口放在鼻前,轻轻嗅着,新鲜的血味。
沈辞南用舌尖舔舐着不断流出的鲜血,唇齿之间都是腥味。
抬起眼来,地牢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昏黄的灯光之下,他面容冷峻,唯有鲜血,为他的苍白的唇添了一抹鲜丽。
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黑暗被抛在身后,他没有回头。
·
翌日早晨,苏菱盯着沈辞南,欲言又止。
他左手的这个伤口,显然比他前两次咋咋呼呼为她叫府医时要严重许多吧。
沈辞南感觉她的视线,顺着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下意识把左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苏菱:“……”
以为藏袖子里就看不到了?当我傻吗?
“你的手……”
沈辞南的左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
得,真把她当傻子了。
正巧府医煎完药,捧着碗进来。
苏菱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沈辞南与她举案齐眉是假,前几次帮她叫府医却是真。苏菱没有多想,直截了当问府医。
“带了药箱吗?”
府医一愣,下意识问道:“夫人又怎么了吗?”
这个“又”字用得极妙,苏菱愣是哽噎了一会儿,才回道:“不是我,是他。”
这下,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辞南的身上。
沈辞南下意识把手又往后缩了缩:“区区小伤,哪用这般劳神?”
已经被“劳神”了两次的府医听了这话,脸都黑了。
苏菱知道坳不过他,心想也许是将军征战沙场惯了,不喜欢被旁人看到伤口,便对府医道:“没事,你拿些止血的草药和纱布。”
“出血了?!”府医诧异。
因为他的语气太过于欢快,甚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讽刺。苏菱和沈辞南齐齐看向了他,府医在惊魂未定的一瞥之中甚至感觉到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咳,那个正好给夫人的药多了一碗,将军要是不嫌弃……”
“这药他也能喝?”苏菱惊道。
“能的,大有裨益。”府医笑眯眯。
沈辞南略一沉yin:“也好,你端进来吧。”
府医乐颠颠出去了,很快又乐颠颠进来了,像一只发育不良的鹅。
他把一碗汤药搁下,顺便在桌上放好了瓶瓶罐罐和干净的纱布。
在一旁立定,府医心想阅览医书多年,终于能派上点用场。于是心中念着昨日掉在地上的鸡腿,也就不那么痛心疾首了。
府医正撸起袖子,准备一展自己炉火纯青的包扎身手,有两道目光直直看向了他。
府医:“……?”
苏菱:“你出去吧,这里我可以的。”
“夫人还会包扎?”
苏菱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会的。”
府医如天打五雷轰,深感自己无用,一时竟忍不住要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