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李缴如今的情形是尴尬还是得意。
她掩下心思,听内侍将蜀中风土人情,时不时附和几句。
算不得席宴的一顿饭,也算是宾客尽兴。
临了,李缴扫一眼下首,问起:“今日这一桌子菜得了野趣,甚是满足。只是,不知赵掌柜可否解释,缘何满桌请青绿,未见荤腥?”
说罢,视线扫了扫屏风处。
赵玲珑眼尖,他话音刚断,见屏风处有一发福身影靠地更近,那样子一看便知道是将耳朵贴在上面,生怕自己听不清。
她清清嗓子,示意杏仁。
一黑漆描彩凤纹路的大盘上,摆着的正是一只金黄灿烂的棕苞花米。
内阉将东西接过,细细勘验过,这才交到主子跟前。
赵玲珑解释道:“此物颜色好看,恰似盛秋稻田丰收之景。于春日绽出实属不易。山里老农一年光景,寻不到多少生财的机会。眼巴巴盼着棕树上开花了,采摘后,走上数十里山路,换点银钱。”
她指指桌面上的几个餐盘,道:“老天爷赏脸,这时节无灾无乱,地里长出些野菜,一并叫他们送来了。您是贵主,多少珍贵未曾见过,这一餐便算是尝个新鲜吧。”
李缴深深看她一眼,而后点点头,只中途听闻她说到‘无灾无乱’的时候,眉峰动一下。
他的问题,她回地很好,甚至比他预计地还要好。
视线落在赵玲珑食案右侧未被动过的酒水,还有隐在她身后扮做侍女实则身怀武艺的身影,一时感慨。
他饮尽一杯酒,朗声笑过,“还记得那时我与你在街上相遇,你曾说我是无银钱使唤,这才搭你家的白车。如今再见面,车钱和饭钱,便一并结算了吧。”
赵玲珑一愣后,浅笑着应下。
示意身后侍女接过内阉手中的大红盘子,这一次她跪地行礼,真真切切地磕了头。
那大红盘上有明黄布巾,若是自己再敢类先前一样屈身行礼,只怕要遭人口舌。
虽如今李皇家指着剑南争活路,到底天家不能冒犯。
退出房间前,回首一眼,正好瞧见有一身穿丹朱色胡服的女子绕出屏风,不意与她对视,而后轻轻颔首。
确实是禄东明珠。
门扉已经关上,赵玲珑顺着扶梯下走,心说:也不知方才那一番话有没有打动这位公主,哦不,应该是这位皇妃的慈悲心肠。
崔昫临行成都前嘱咐再三,虽不禁锢出行,却也不想她出府。
为着不叫亲人担心,她也老实地守在府里。
西苑很大,往后还有一大片开阔地,寻常吃喝玩乐足矣。
直到外门递到她手里一封信,信中留者乃是李缴的私人印章,其上所求不过是路过渝州的一顿饭食罢了。
她思虑再三,终究决定前来。
千里之隔,她不知禄东明珠在长安的日子是好是坏。可一个女子,因为吃得胖些,便如蹴鞠一般任人推挤,想来心中郁郁。
若是过得不如意,心中暗恨,带着这一番心志前去吐蕃求和,如何能成?
做一顿饭罢了,费不了多少功夫。
重要的是能有见上一面,言劝一番。
她出身黎民之家,最懂地是从百姓角度出发,所以那一番话,是想叫禄东明珠知道,战争之下,受苦的只有百姓。
也不知这样的苦心,能不能叫人知晓?
已经付诸努力,之后的事情,自己也做不得主。
眼看酒楼前已经有崔家下人探头探脑,她吩咐掌事几句,出门归府。
甫一见到她,阿喜差点蹦起来,“娘子,快些归府吧。飞鹰有传书,阿郎已到临溪驿站,很快便能到家了。”
嗬!不过是出门做个饭,至于惊动他归家嘛
心里腹诽,赵玲珑面上却又带笑——崔昫为准备军中粮草,出门已有半月,今次归来,她终究是欢喜的。
酒楼前热闹一阵,重新归于寻常。
李缴看着已经离去的马车,莫名一笑,“当年从此处出发接你,正听闻崔赵两家和离,却不想,这二人如今二婚,又黏糊在一块了。”
提起夫妻缘起,禄东明珠温柔笑笑,她早已不是当年如小山一般的肥硕身形,虽仍有些胖,最多可算得上丰腴之姿。
陪在丈夫身侧,她同样放眼长街——
有兵甲装备,呼喊不停。
更多的却是那些低头,穿着最朴素衣衫、默默走着的平民百姓。
正如那位崔二娘子所言,此处无灾无乱,却也因盘踞在百姓头上的战争Yin影,人人谨言慎行。
若真是战火席卷....
恰闻一阵女童哭喊声传来
她转首看去,原是女童痴缠着想要一串冰糖葫芦,家中亲长不愿买,说她小牙已经发黑,再吃就要掉了。
女童年幼,哪管掉牙不掉,只惦记着甜嘴儿,一边假哭,一边悄悄睁开眼睛看她父亲会不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