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上门,赵玲珑招待粟特商人,便引人去了暖房。
阿史德利海一身轻便,交领青色边,腰间束一彩色绦带,头冠间是一白玉样式,浑浑是个原生原味的唐人。
要是不看他那独属于异族人的肤色和眉眼。
他脚步小心,动作神情都带着小心翼翼,从一排排架子前走过。
手中抚着一枝一叶,喃喃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语。
赵玲珑等他看了半刻,这才将人引入外间堂。
桌案上一盆虬枝横生,绿意盎然的朝天椒。
赵玲珑一一讲述这类植株的生长习性,根植开花结果后的食用方法。
昔年不愿同粟特人交易往来,是现实条件受限。
现在没有这么为难的境况,粟特人经商天赋足,且粟特人并不畏惧途中艰险,吃得苦,大唐、月事、吐蕃、南诏等地都有粟特商人的身影。
椒苗金贵,非专人料理,非特殊土地,实难生长,粟特人带着种子回到故土,再进行播种生产,而后卖出,想想都就觉得费时间。
故而,一猜便知粟特人的想要如何合作。
果不其然,阿史德利海听闻椒种生长周期,掐指一算,皱着眉头,“此物胜比黄金,若是买些种子归去,实在不划算。”
他来回踱步几回,“赵掌柜,如今生意好做,我等若是只购进成品作物,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玲珑浅笑,温声建议,“您是初初做生意,自然不懂。”
她拈起一枚青绿椒物,“别看如今作物鲜嫩,掐之有水,存上三五天可。若是时间一长,外皮内陷,青皮变黄臭,别说是做生意卖人,路人便是看一眼都嫌弃。”
椒种作物有一好处便是不离枝叶,不发干。一但采摘,须得在三五日,最多七天食用。
若不然,一是水分流失,二则是腐烂发臭。
粟特人做生意,必然是走南闯北,动辄便是上月不见城镇,如何用椒种作物生钱。
阿史德利海哈哈一笑,低声在随侍耳边说了什么,随侍拱手离开,“赵掌柜,您是食材生意人,应是听说过大豆酱一物吧。”
大豆酱乃是江淮一带兴起的东西,烹饪作食,煎炸煮炒,论是生鲜蔬菜亦或是禽rou,都可辅以调味。
赵家菜曾以此研发出一道醪糟腌鱼,一时风靡。
她曾有用大豆试着做过此酱,奈何缺少秘方,做出来的成品颜色不若正宗的好看,就连保鲜期也不若江淮出品。
她记得去岁年末盘盘点账目的时候,椒园的赵润春也曾提出做椒酱的想法。
奈何最后不了了之。
听阿史德利海的话音,莫不是他有什么门路?
只半晌过去,方才离开的随侍已经回来,手中拿着大肚细口长颈的青瓷瓶子。
那瓶子塞口严密,拆封时先是去泥口,又是剥去气阀塞,‘啵’地一声闷响,不一会儿一股酸咸味道充盈在整间屋子。
随侍用一长柄深勺舀出,阿史德利海朗声一笑,“赵掌柜可知这豆酱是什么时候产出的?”
赵玲珑摇头。
阿史德利海道:“这乃是我此次自江淮来时,购进的一批豆酱。乃是三月前的一批酱缸开出。”
三月?
赵玲珑接过侍女递来的勺柄,浅尝一点。
入口咸鲜,入眼颜色纯黑,表面无一丝发白的毛丝。
过了这么久,却能保鲜如此,确实是有秘方。
看来,阿史德利海是有门路。
这倒是意外之喜。
此前只打算交易椒种,要是能得了制酱的方子,就是锦上添花了。
摆上席宴,赵玲珑请他入座,二人就着这一桩生意,渐渐聊得投机。
宴是好宴,话是好话,二人前后详细说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一路相送出府,早有晚霞挂上。
阿史德利海拱手请礼,辞别道:“今日与赵掌柜相谈甚欢,来日一等椒酱工坊建起,你我签文落印,此事便成。”
走到门前,他也是感慨万千,看街面人来人往热闹景象,不由道:“此行若不是我母族阿史德一族出了大喜事,也无我阿史德利海来剑南一遭呀。”
赵玲珑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一事,不动声色地问出口,“大喜事?不知这喜事是何?”
阿史德利海随口道:“嗨,我有一姑婶,名唤阿史德荣,数年前嫁于羽林大将军之兄安延偃为妻,多年未有嫡子。去岁末,仰赖天神庇佑,喜诞麟儿。”
“你这姑婶母福气不小。”
“可不是嘛,早年姑婶母嫁的人死的早,吃了好久的苦,嫁给安延偃才有了好日子。便是我母族也受了不少恩惠,通牒牙牌,行商交税也有个门路。只可惜....”
他摇摇头,想说姑婶母那与原配的孩子不知好歹。
转而想起曾听闻赵家嫡子便是从别族过继,若是说起,岂不是让赵掌柜以为自己心存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