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喃喃道:“不行,我是理解不了你的。”
他不是楚留香,无论旁人说了什么,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 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件事——想见她。
这情意深藏在心中,是如此深远,又是如此绵长,一旦触及,就连心脏与骨髓都细细密密的痒。
楚留香伸手接下一片雪花:“雪越来越大了。”
二人相视一眼,胡铁花忽的道:“老臭虫,你说会不会是我记错了,从来没有什么阿离,一切都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是我晕过去后, 做了一场梦?”
楚留香欣然一笑,道:“那一定是一场美梦。”
他饮尽杯中的美酒,一只赤蝶了飞过来,轻轻的落在杯沿,停了一会儿之后,又振翅飞向半空。
它如一道明亮的烟火,蝶翼一颤,在冰封的海面上洒下无数细碎的火光,火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几乎在一瞬间, 就点亮了漆黑一片的海面。
胡铁花一下子坐了起来:“老臭虫!你快看!”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温暖、明亮的火焰化作无数蹁跹的赤蝶,火光中,一个银装素裹的美人踩在水面上,衣袂蹁跹,雪色的长裙拂起一片涟漪。
楚留香的心脏猛的一跳,他看向海面,目光之中已满是柔情,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向她微微一笑。
“阿离。”
他的神色十分从容,二人十几年不见,却看不出一点久别重逢的生分,柔声道:“举杯邀明月,明月果然前来赴约了,看来是上天格外偏爱于我。”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十九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4870的实体,怎么说也有楚留香的一份力,对于气运之子,她的态度一向如同春风一般轻柔,于是也颔首一笑,应声道:“香帅,许久不见。”
“十几年对凡人来说,是过去许久了。”
楚留香含笑看她,胸口生出一股融融暖意。
大漠之行,相逢如梦一场,美人对他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可他笃定,二人一定有再相见之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只乌篷小船上,来自东瀛的美人对月起舞,在临去之时,悄悄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而今一看,果然时刻不离带在身上。
十九不明所以,而4870一脸乖巧,悄悄的收起了用来定位的纪念品——楚留香的一缕发丝。
她的足踏在船上,踩进一层薄雪里,足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少女一样雪白与光洁,胡铁花下意识摸了下自己扎手的胡茬,乃至眼尾的细纹。
他一向有话直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人的一辈子竟然这么短,十几年不见,我已经老了。”
十几年过去,他与楚留香皆年近不惑,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现在江湖上,若有人提起盗帅一称,也得加上“前辈”二字,以示尊重。
十九道:“有的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生籍籍无名,死亡即为终结,一辈子自然短的可怜。”
胡铁花一时没听懂,道:“我比不得老臭虫,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达不到名动天下的地步了,可怎么说也谈不上籍籍无名罢?一辈子还是很短。”
他的容貌还算英俊,却也看得出年纪,唯有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还是那么年轻,像只猫儿一样。
雪花落在他浓长的眼睫上,十九伸出手,拂去了他发丝上的落雪,道:“不,妖鬼的生命之所以如此漫长,来源于人类千百年的传唱, 人类也一样。”
她对胡铁花一向不假辞色,冷若冰霜,难得有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 令他一时间心绪激荡。
“死亡从来不是结束。”
楚留香神色温柔,道:“或许在百年之后,你我二人的名字还在江湖流传,被后人记录在书上,直至无人提起,这才是一个人一辈子真正的终结。”
十九应了一声,道:“不错,香帅知我心思。”
楚留香折扇开合,对二人微微一笑。
不止如此,早在几年之前,他就想过在千载之后,或许说书人还会记得,“盗帅”楚留香一生之中有几位红颜知己,其中有一位叫做“阿离”,无论后人如何评说,他们的名字能再一次重聚,也足矣。
如今得见心上人,他开怀大笑,举杯道:“来来来,不醉不归……阿离,中原的酒水,尝一尝吗?”
他的双眼清澈,有温柔的、朦胧的情意在其中流淌,并不如少年人一样灼灼逼人,只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与眷恋, 有一种年长者特有的温柔与包容。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十九接过酒杯,小口饮了一点,辛辣的酒气一路烧进了胃里,这样冷的冬天,用来驱寒实在再适合不过,更别提火上还有几条烤鱼,闻起来很香。
她有些疑惑,询问道:“船上还有什么人?”
奇怪,楚留香与胡铁花在船头喝酒,方才船尾的鱼是谁在烤?没人看着火,就不怕它烧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