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葬礼上,赵承熙终于第一次被从北宫放出来,套上一层素槁,没有力气地被扶着走进大殿。
不知是不是吃惯了沧州伙食的原因,京城的吃食下肚后赵承熙就一直吐,整晚没有消停,到现在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饥饿再加上一夜未眠,赵承熙的脸色几乎比这身丧服更加苍白。
看到赵承熙这个样子,站在高处的赵宣哲笑意温和,堪称叫人如沐春风。
与赵宣哲的高兴不同,满殿的文武百官无一不脸色大变,一时间全都直愣愣地盯着赵承熙。
半年前太子赵承熙一朝被废,还没等百官反应过来就匆匆去了沧州,便有很多人猜测内中隐情。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赵承熙竟然还有回京的时候。
赵宣哲没有把抓废太子回来这件事与他们说,所以他们的表情活见鬼一般。也有人心思通透,看赵承熙的眼神很快从震惊到同情怜悯。
赵承熙迎着各种目光,勉强支撑着身体来到殿中央,只觉得受了常难熬的刑罚。
皇帝的棺椁停在赵宣哲身后,不可避免的,赵承熙慢慢走到赵宣哲面前。文武百官们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很快跪了下去。
扶着赵承熙的侍女没有资格站在殿中,早就被呵斥离开。赵承熙有些站不稳,他的身子病得不轻,走这一路已经耗费了大半Jing力。
也许跪下去会好受很多,但赵承熙一点也不想跪。从前争锋相对、平起平坐,后来贵为太子、高人一等,到半年前京城外一别,赵承熙从未跪过赵宣哲。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殿中死一般寂静。百官们跪伏于地,心思各个百转千回,但始终没有人敢抬头看殿中的两位皇子。
赵宣哲用半年时间树立的威信,使得没有人敢在这种场合当出头鸟。
良久,赵承熙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本就头晕眼花,又少人扶着,连面前赵宣哲的面目都看不太清。
赵宣哲忽然笑了,他扶住赵承熙单薄的的身体,一派温和的模样。赵承熙实在厌恶他的触碰,这时候却挣脱不得——他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了,赵宣哲成了唯一的支点。
搀扶的手力度大得惊人,直叫赵承熙眉头一紧。赵宣哲亲切地道:“四哥体弱,不跪便不跪。”
这么多年,赵承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体贴人,但怪异得很,他口中“体弱”的人居然是自己。
四皇子赵承熙虽是蠢材,宫廷骑射仍是没有落下过,虽不及大哥那般能够带兵打仗,却也算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结果在那要人命的北宫住了一天,就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赵承熙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赵宣哲这Yin狠小人玩了小把戏,就等着在今日这殿上看他出丑。
赵宣哲姿态亲昵地为赵承熙整理衣袍,在赵承熙耳边轻轻道:“四哥,你这般模样顺眼了许多。”
赵承熙听在耳中,胸口有些痛,腥甜的血从嘴角一点点溢出,滴落在素白的前襟上。
接着他便晕了过去,最后只听到赵宣哲的一声轻笑。
葬礼之后,赵承熙在北宫的床上躺了半月之久。
不知赵宣哲让太医在赵承熙的日常饭菜中放了什么,那药力大得惊人,总之吃了吐成为赵承熙每天都常态,只能吃清淡的粥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伺候赵承熙的小侍女不知道这层干系,以为赵承熙被什么邪祟缠住,好几次流着泪为赵承熙求神拜佛。在昏睡的时候,赵承熙总能听到一些道祈祷词,喋喋不休,但不讨厌。
四年前,赵承熙的母妃陈才人被赐丰业庵出家,自那以后,赵承熙一个人在宫中步步艰险,无人关怀。很久没有人对他这般关心了,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勾心斗角的兄弟,都只会将人推入深渊。
赵承熙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感动的,所以没多说什么,由了她。
他在心里想,让他得病的邪祟是如今皇宫中至高无上的人,掌握生杀大权,神佛应该是制不住。
如果真有能压住赵宣哲的神,他一定天天跪拜祈祷,祝他早日暴毙。
事实证明,没有。赵宣哲的登基筹备有条不紊,即使远在北宫,卧在床上的人也能听到宫女侍卫们热热闹闹的布置。
在赵承熙终于能起身下床的时候,宫中已经一切就绪,赵宣哲的登基大典如期而至。
赵承熙心头着实堵得慌,看着别人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还要在底下跪着高呼万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这病好得时机刚刚好,让他没有理由不去参加大典。赵宣哲算计得明白,赵承熙也明白了,在登基大典上给赵宣哲下跪肯定是逃不掉的事情了。
一个胜利者最光辉的时刻,确实需要有失败者惨淡又不情愿的祝贺——这就是赵宣哲想从赵承熙这里得到的。
原本进京以前,赵承熙惧怕又诅咒着赵宣哲,然而吃不了饭着实让人肝肠寸断,那一点点耍Yin谋诡计的心早一股脑都吐了出去。
赵承熙躺了半个月,突然想通很多,跪一跪并不会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