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望着车帘外渐渐肃穆的建筑,苻坚不胜唏嘘:曾经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却任人俘虏,甚至是被昔日不值一提的区区男宠。
不伐晋只会自讨灭亡。当年石勒在襄国自立为王,本有大业可谋,却不思进取、偏安一隅,才导致国家内部分崩离析。苻坚正因为害怕步赵国的后尘,才会如此心急地想要一统天下。
可为何就算伐晋,也会失败?苻坚日思夜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时,车外的数声痛呼撞破了他的沉思,尖锐的叫骂声在安宁的长安中格外突兀。苻坚皱起眉头,挥手叫停。
掀帘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被推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哭着,眼泪如黄豆般不断滚落。他一身绛裳,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似乎是氐族服制,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他四周围着几个身材壮实的男孩,带着风帽绒装,苻坚一眼辨认出来是鲜卑特有,心里顿时一沉。
“氐族贱种,有本事起来打我啊?”领头的那个个头最高的男孩叫嚣着。
“贱种!贱种!”四周略小的鲜卑孩童也跟着起哄,不时往那氐族男孩身上踩一脚,留下混着白雪与脏泥的脚印。
声声辱骂仿佛尖针将苻坚的心戳得鲜血淋漓:他早该听王猛的建议,诛杀慕容氏一族!
他在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论伐晋与否,他都会败——内乱不平,何以平天下!
被欺凌的男孩就像摇摇欲坠的氐族,周围的男孩正如狼心狗肺的鲜卑族。氐族人曾经宽容大度地接济了鲜卑人,如今却反遭耻笑凌辱,实在荒唐!
“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造成如今局面的是谁?是他苻坚亲自下的命令,将自己民族分散四地,而让异族留驻长安。原本是想借以巩固地方势力,如今看来,连自家都保不住了,还虎视眈眈别人的地土,实在是荒唐!蠢到了极点!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受欺负,如今除了守住长安,却什么都做不了。桓英无奈地向苻坚瞥去,后者由于太悲伤浑身抖动弯起了瘦削的背脊,他心下便明了。
“去,那几个鲜卑人,处鞭刑。”手下得了桓英的令,气势汹汹走过去便将几个鲜卑孩童抓了起来带走。
那氐族孩子终于得了救,浑身是伤地转过来,才发现车中坐的是天王,忙跪地拜谢,却一直不肯起身,眼中仍写满了不甘。
桓英微微皱眉:“有什么事?”
孩子抬起脸来,两条眉毛十分倔强地拧着:“天王大人,求您将白虏赶出城去!”
桓英被他坚决的语气惊到,转过头去,苻坚递来严肃的眼神。
“何出此言?”
那孩子继续说道:“鲜卑白虏仗着人多势众,在城内肆意欺负我们,还说长安马上要归他们所有了!”
“他们吃人rou,喝人血,简直野蛮残暴!”
苻坚静静听着,心下悲戚更重,说话也带了颤音:“这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桓英安慰道,“您也是出于无奈。若不是您宽宏大量,臣与慕容渊也不会侥幸留于世。”
“要怪,就怪那些鲜卑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苻坚深深叹了口气:“念卿…这一路,苦了你了。若是景略还在……唉,你说,长安还保得住吗?”
他的眼中满是不安与无力。
桓英垂眸思索片刻,凛然道:“臣认为,此次侥幸击退燕军,慕容冲必不会轻易罢休,恐怕会出兵夜袭,若我方及时布军待命,再败燕军,必能挫其士气。”
“嗯…”苻坚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来吧。教窦冲、李辩去守如何?”
桓英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臣正有此意。”
言罢,桓英转身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将银子递过去:“你且放心,有天王大人在,必不会让白虏得逞!”
那孩子本听他们的对话似懂非懂,接下白花花的银子,又听到桓英信誓旦旦的保证,瞬间咧开了嘴,也不顾扯到嘴角的伤口。
“我相信天王大人!”
望着孩子满意远去的身影,桓英不禁暗自叹息:连孩子都相信苻坚,他却不能不怀疑,大秦是否还能撑到最后。
果不其然,当夜,燕军夜袭长安,攻陷南门。幸得左将军窦冲、将军李辩等人率兵迎战,方大败燕军。
这次,对于燕军俘虏,苻坚没再心软,而是狠决下旨:“斩首!”
燕军八百余人被斩,惨遭分尸而食。
在那个荒唐的年代,就连吃人都不见怪。桓英司空见惯地目睹秦兵啃食人rou,又亲眼见证燕兵溃不成军,立即下令追击——
这次,燕兵溃逃回了阿房城。
“大人,请求乘胜追击!”
“如今入城进攻,正好一举拿下慕容冲那厮!”
苻坚原本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有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