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聆璇终究没有出手,他好像是忘了自己数十年前定下的弑神计划,在荒神打开上界之门的时候默默在旁护法。
当年那场赌约是怎么说的来着?是说, 聆璇如果输了,就得去死。
可是荒神却又改了主意。在人世走过一遭的神明, 心境不知为何有了些许的改变, 她用不再冰冷的嗓音对聆璇说:“就把你的眼睛作为赌注交出来吧。”
“这双眼睛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处呢?”他问。
“对我没有用处,但是……”她眺望下界, 话语中有着淡淡的眷恋。
荒神是荒神,圣武帝是圣武帝, 在重归神位之后,她在人世所经历的那些就只是大梦一场。再Jing彩的梦,醒后也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她眉宇间的柔软,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短暂——她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要趁着她对人世还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时候,做好最后的安排。
“你的眼睛,能洞察世事,凡人若是得到了你的眼睛,便不会轻易的走上歧途。”
“我明白了。”聆璇沉默须臾后回答。
*
阿箬看着七千年前的聆璇落在了太Yin宫的琉璃屋顶,看着他在夕阳的暖光下长久的注视着庭院里侍弄花草的云月灯。
这年云月灯还活着,尽管已是白发苍苍的衰朽老人。再过几年、或者再过几月,她就会死去,可她死之后,太祝的身份和这双玉石眼瞳将会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
在聆璇抬手剜目的那一刻,阿箬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一定要挖出自己的眼睛呢?”
有个声音回答了她,那是聆璇的声音:“愿赌服输而已。”
“我以为你并不会真的去遵守那个所谓赌约。”
聆璇轻笑了下。
“你为什么……”阿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为什么放过圣武帝,为什么放过荒神。站在人的立场,阿箬自然乐于见到圣武帝寿终正寝,可是如果从聆璇的角度思考,她想不通他为何仁慈。
“原因很简单。”风中那个声音如同叹息一般,“因为我发现,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死亡。白玉本就是冰冷的死物,重新回归到死物的状态,倒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早就对生命感到烦腻。”
“生命竟会让人感到烦腻么?可这世上分明还有那样多追逐长生之人。”就譬如说那些修士,去天材地宝为法器,吸纳日月Jing华增修为,为的便是层层突破境界,最终成为不死不灭的神。
“可是——我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聆璇问。
他本是匠人雕琢出来用于祭祀膜拜的神像,诞生最初被赋予的意义是为凡人带来一份心安。他在拥有法力之后以为自己可以取代荒神,可是荒神向他证明了,凡人更需要的是她。即便失去了全部的法力变成一个普通人,也能重新为世人所崇敬。被奉入宗庙,成为青史中代代传颂的“新神”。
聆璇仔细想了想,他是不如荒神的,既然如此,他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七千年前,我在剜目的同时,斩断了我与这世间的因果。”聆璇将他与这世间的因果藏在了眼睛之中,剜目的那一刻他真正自由,不再是荒神的替代,也不再是凡人祈愿的对象,他只是聆璇。但这自由也是自我放逐,是他在苦思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心灰意冷的结果。
“这个世界与我没有任何的关联,没有人需要我,我也同样不需要谁。我好像是这个世上一抹格格不入的影子,游离所有悲欢之外。”阿箬听见聆璇这样解释,“挖出眼睛的时候很疼,失去眼睛之后活在这世上也有很多不便,可我并不后悔,我将我的眼睛交给云月灯,那么我至少、至少算是在这个世间留下了一点点属于我的痕迹……”聆璇的声音低了下去,幻境中被暂停的时间再度流动,阿箬看着那个青年模样的聆璇孤独的坐在太Yin宫的飞檐之上,将手指按向了自己的眼球。
不,不对。
阿箬总觉得聆璇的思维是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不该自残躯体,人类也不需要他的眼睛。这一刻她忽然变成了云月灯,她在那苍老妇人的身躯之内,以她的视角抬头望向夕阳下华光万丈的少年。
她朝他伸出手,不是为了接过那两颗玉石眼珠,而是为了阻止他。
幻境在这一刻破碎。
无穷无尽的雾霭终于散去,她置身于一个冰冷的石窟之内。石窟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滴偶尔从头顶坠落,发出“叮”得一声清响,将这片小小的天地衬托的越发空寂,就好似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一般。
玉珠又回到了阿箬的手中,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是黑暗中唯一的明亮。阿箬将其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的打量,透过晶莹的玉石,阿箬看见了前方的一条长路,她没有犹豫,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去,身边的景致让她隐隐感觉到熟悉,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定飖湖底,她最初遇见聆璇的地方。
在她握住手心玉珠的那一刻,它便将她带到了这里,之后她在幻境中见到了聆璇的前半生,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