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瑾自然记得。
那时他的皇后,披着发,赤着脚,手中拿着一把长剑,神情癫狂而悲戚地站在紫宸殿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质问天子,用手中的剑把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都挡了回去。
然后看着人群之中的天子,语调苍凉地开口。
她说。
“原来这便是天子的信任。”
她还说……
眼前的才场景忽然变化,秦淮瑾记忆中的声音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他猛然回神,便见到眼前的人也正看着他,说出了和当初一样的话。
“嫁给你,太累了……”
比起当初的悲痛和绝望,眼下的阿月在说出这句话时,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甚至连一丝眼神波动都没有。
仿佛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可她这样的举动,却让跟前的天子霎时心下骤痛。
再又一次听见这句话时,他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场景,尤其是如今的阿月在看向他时,眼中的那一丝失望都没了。
只有还抱希望时,才会失望。
当你已经彻底不会再相信对方,把对方当做陌生人时,才会异常平静。
因为对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对你产生任何影响了。
秦淮瑾深知这一点。
可偏偏因为他太过清楚,所以才会在对方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顿时变得溃不成军。
“你……”他沉沉喘息几下,声音听上去暗哑深沉,“你一定要如此,连丝毫机会都不给朕吗?”
“我如今和陛下已然没了任何关系,何谈机会?”
“难道你我夫妻十年,你连一丝留恋都没有?曾经你说的心中只有朕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不成?!”
秦淮瑾是真的不明白。
他和对方明明十年夫妻,曾经举案齐眉。他还记得他的皇后每每在看向他时,眼底的那深切的爱意和娇羞。
更记得她曾说过,此生的心愿便是能和他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xue。
她分明,如此真切地倾心于他,这样的感情,怎能说没就没?
眼瞧着对方眼底又隐约有猩红浮现,阿月慢慢道:“陛下您说错了。”
“我曾经跟你说的那些,都是出自真心。”
“夫妻十年,您于曾经的我而言,便是天,是不能失去的存在。所以我才会那样在意敏昭仪,因为她身为嫔妃,分去了我夫君的爱,甚至逐渐在取代我在您身边的位置。”
“她只是个意外!”听到了她主动提及敏昭仪的天子,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梓童,你才是朕的妻,也唯有你,以后能和朕葬在一处,旁人都只是多余的。只要……只要你愿意回来,那些女人朕都可以不在意的,只要你……”
“您会遣散后宫吗?”阿月打断他的话,忽然问了句。
天子闻言一怔。
“什么?”
“您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您舍得放弃吗?”阿月道,“如果留下我的代价,是遣散整个后宫,您愿意吗?”
天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整个人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她们……那些嫔妃们都不重要的,你若是不喜欢,朕以后不去看她们便是。再不然,以后的采选,朕都可以取消,后宫之中就不会再有新的嫔妃入宫了。待你诞下皇子,朕第一时间立他为太子,朕……”
他一连说了许多,却绝口不提遣散后宫的事。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大恒百年基业,也没有哪个皇帝为了一个女子而将整个后宫遣散的。
他可以不再去碰那些嫔妃,也可以不再采选,可要他遣散后宫,他确实很难做到。
阿月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的目的,根本也不是让对方答应她遣散后宫。
“陛下,我问您这句,只是为了告诉您,我确实不会再回到后宫之中了。”
她说。
“离开后宫,我才知道,原来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真的存在的。您做不到,是因为祖宗规矩,可王爷他不需要听规矩的,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人。”
“你……你就因为他只娶了你一人,便选择了他?”秦淮瑾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你这样对朕公平吗?”
他是天子,他注定后宫之中会有这么多的嫔妃。
而魏王只是亲王,他的母妃也早早便离世了,若是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不成亲,不留后。
如果阿月只是因为魏王不会有其他女人而选择了对方,那换了任何一个人,其实都可以。
但阿月其实根本不是简单地因为这个原因。
“不。”她看着天子,“我选择王爷,是因为我喜欢他,就是这样简单。”
当然,还有一个触动阿月的原因,便是魏王为了她甘愿喝了那毒药。
但这点,她不打算再告诉眼前的人。
因为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