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人,那这漫漫长夜,你我便不是独行。”
她忽然绽开一个神气的笑,那是寒风吹不散的执拗、是夜色压不弯的骄傲。她所在处,连晦暗的烛火、也明艳得照亮了满目河山:
“敌人藏在夜里,但还有许多和你我一样的人,也走在这夜色里。朝堂、东厂、锦衣卫、军中,甚至闺阁内院、贩夫走卒,他们之中,有敌人、也有你我的同伴!”
“何况这所有人之外,我还有你。”
姬倾的心口在剧烈颤抖,他的呼吸深切又绵长,开口时、连唇都在颤:
“你……”
“你听我说完!”司扶风望着他,歪歪头笑了。
她猛地抬起手,扣住了姬倾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姬倾只觉得脊梁上一阵战栗,有火烧在骨血里,烧得人的腰肢、又软又硬。
司扶风环着他的腰,眸子亮得像浸了星河天水:
“我知道,举火之人最是孤独艰辛,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但走在夜里,第一眼能看见的,便是火光、而不是黑暗。”
“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但我走进黑暗,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举火的你。是你手心的火,让我在这漫漫人海、茫茫黑夜里奔你而来。”
她歪歪脑袋,笑得慧黠又神气:“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给你送点心吗?”
“我其实早就想好了,但是我不能说。”
“等我杀了满都拉图,等我过了孝期,我给你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你安心一辈子的答案。”
姬倾的心猛地一沉,复而又羽毛一般漂浮起来。沉浮之间,他感觉自己宛若溺水的人,面前似乎是希望、又似乎是幻觉,那窒息的痛苦与快意交织在一处,让他煎熬而期待。
他的心仿佛被她攥在了手里,一阵温热、一阵紧缩,连那淅沥的血都叫她掐得支离破碎、酣畅淋漓。今夜于他,是赴死前的痛定,也是走向明光的畅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拢不到一处,喉间哽了许久,才艰难地咽下一个字:
“好。”
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了笑容,宛若一道迫不及待的艳火:
“那我就祝满都拉图大将军,日夜兼程、早赴黄泉。”
司扶风噗嗤一声笑了,她仰着脸看着他:
“好,等我拎着他的脑袋,来给你答案。”
晚风呜咽,远处的苍山顶上,有戍边人的火把在明灭。
旅人走进黑夜,第一眼便能看见他的火炬。
若有人向他奔赴,哪怕到那时、举火的人已不在世间,也会有人再举起那微光,星火不灭、便有前路。
人们说,光明不灭、则夜色不灭。
没错,夜色亘古。
但长夜有火。
……
马车走到边境线的时候,驾车的人忽然勒住了马儿。
车里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虚弱、但那笑意倒是明朗:
“大档头,后头还跟着追兵呢,咱们把人家小汗父子俩灭了口,可还有大汗的那许多侍卫呢。被追上了、怕是要砸碎了骨头喂猪。”
斗笠被人掀了起来,底下露出大档头的脸。他靠着车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尽管车里的人看不见。
“已经到边界线了,咱家送个朋友,马上就启程。”
他起身,宽大的袍袖泻下来,一点雪白沿着他的胸膛、腰肢、长腿,交缠着亲昵地滑落而下。
白蛇落在地上,歪歪头看着他。
大档头俯身伸手,怜惜地在它眉心一点。
他半跪下身子,飞挑眉目竟散了那妩媚的凛冽。
声气里全是温软,像是眷恋、像是惜别:
“我到家了,你也该回家了。”
“这一路谢谢你,人心险恶,在你的自在山谷里遨游,往雪山更深处走。”
“永远不要再见世人。”
白蛇盯着他好一会,忽然吐出颤抖的红信,一寸寸摩挲过他的脸颊。大档头的唇颤了颤,伸手抚了抚它的脊背:
“也许此生不复再见了,但我朋友不多,我会记住你的。”
白蛇在他下颚蹭了蹭,望向他,看了最后一眼。
那是来自自由天地的告别,它毫不犹豫地陪他来,也决绝的离开。
它拧过身子,匍匐进荒草里,像一道蜿蜒的雪痕、眨眼消散在广阔寒天里。
大档头望着白蛇消失的天际,那里似乎有人朝他挥了挥手。
但他定睛去看,那里只有荒烟浮动。
身后又传来那个声音:“没给你的朋友取个名字?”
大档头俯瞰着没膝的荒草,摇了摇头:
“它们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人不配为天地命名。”
他复又盖上了斗笠,坐回车前,一抖缰绳,唇边勾起陌上花开般的笑:
“走了,回家。”
马车碾过荒草,车辙印延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