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档头一抱拳,点了几个锦衣卫跟着她。
她扶着少女上了马车,自个便披了油布衣裳,骑着马在边上跟着。
嬷嬷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谢璀,少女便悄悄抬头从缝隙里往外瞧,那睫毛弯弯的杏眼里有微微的好奇。
像一只羞怯而优雅的白鹿。
司扶风笑着问她:“公主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抿了嘴笑:“扶风郡主,我叫柔训,虽然大家都叫我公主。”
司扶风伸手替她挡着斜飞的雨丝,笑盈盈道:“那我就喊你柔训,你也不要喊我郡主,叫我扶风就好啦。”
司柔训瞥了嬷嬷一眼,嬷嬷还在愤愤自语,她便露出一点笑来,扒在车窗前,压低了声气、脸上红扑扑地笑:“扶风,你在京城还有别的朋友没有?若是没有,可以来找我说说话呢,你那飞起一脚的功夫叫什么?我也想学。”
司扶风本想说公务繁忙,但柔训一双大眼睛温顺又乖巧地望着她,她便开不了口,只能笑着:“好,等我得空带你练去。”
柔训便捂着脸笑了,一双眼睛倒映着流云微雨:
“还有白帽胡同的鱼羹,你喜欢吃鱼吗?我请你吃。”
“对了,马上天冷了,还可以冰嬉,你身手这样好,一定厉害。”
“我还会绣花,改天给你绣个好看的荷包……”
司扶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柔训偷偷掰着指头,用小小的气声、兴冲冲地计划着如何结伴玩耍。
她望向着少女亮晶晶的眼,歪了歪脑袋、心里全是迷惑:
啧,当公主,好像很寂寞啊?
……
应慎是大半夜被番子从太医院的班房里拖出来的,他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番子架着,一巴掌塞进马车里,车夫一路策马狂奔,颠得他以为自个得了失心疯。
然而等诏狱两个冷冰冰的大字撞进眼里的时候,他才恨不得自己是真疯了。
他扑通一声就给番子跪下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被深夜的寒风一吹,凉丝丝地刺进骨头里:
“各位爷爷,下官不知做错了什么,请各位爷爷明示啊……”
两个番子也不多言语,架着他就往诏狱里拖。他像只抽了骨头的死鱼般瘫软了手脚,脑袋仰着、嘴里大喊:
“我不进去!你们杀了我吧……”
一栅栅爬满霉斑和血渍的牢房从他面前晃过去,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拖在积满血膏子的地砖上,拉开两道泛着血渣滓的痕迹。
一路过去,哭喊声、疯笑声、怒骂声高高低低的起伏着,番子们的影子就在那层层声浪里映到墙上,被火光狰狞扭曲地拉长开来。
有人打开了牢门,应慎感觉自己像年边上抬给城隍老爷的猪,被人拎着往草垛子里一扔。他哎哟一声抬起头,面前垂着银辉朦胧的衣摆,藏青的水云间,金光闪闪的蟒冷淡地盯着他。
他僵着身子仰起脸,那人背对着光,容颜隐在浓影里,唯见眉眼飞挑的弧度,整个轮廓便有了睥睨般的深刻。
声音落下来的时候,像浮冰在月光里摇晃,有些许熟悉:
“应大人是不是在背后编排过咱家,所以每次见到咱家都这么慌?”
应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愣着连鼻涕也忘了擦,只喃喃地瞪着眼睛:
“厂、厂公,下官没在话本子里写过您……
姬倾便噙了点笑,俯身拍了拍他肩膀:“应大人起来回话。”
应慎战战兢兢地扒着栅栏,好半天没爬起来,有人伸过来一只手,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提拉起来了。
应慎望过去,对上一张朝气明朗的脸,那姑娘看他一脸惊愕,便笑了笑:
“太医受惊了,听闻您对宫闱秘史、江湖传言都颇为了解,所以请您看两个病号。”
说着往里头一指,应慎哆嗦着看过去,暗处并排绑着两个人,衣裳上血迹斑斑,垂着脸看不清面貌,但两个人的脑袋上都插满了头发丝那么细的银针,在昏暗里流溯着寒光,蛛丝一般闪亮。
是东厂的针刑。
银针入脑,魂就不是自己的了。
应慎膝头一下就软了,他哆哆嗦嗦告饶:“下官、下官一族虽善针灸,但是委实不懂针刑啊。”
姬倾暼了他一眼,声气烟烟冷冷,听不出一点情绪:
“这两人,一人是前些日子,在右佥都御史刘平大人家抓住的粤州逃兵,另一人,是宫里的殿前侍。”
“旁的刑罚不提,但一施针刑,这两人便彻底丧失了神志,状若失魂、痴傻呆滞。咱家审讯过如此多人,针刑过后本应无所不言,而后再气血入脑暴毙,绝不是如今的模样。”
“东厂的刑官认为可能是巧合,而你出身太医世家,可有听说过什么法子专门针对针刑,让人一旦施了针、便无法再开口的?”
他话音刚落,应慎骤然就不抖了,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从夜影里抬起头的时候,秀气的脸被火光晃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