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还是黑漆漆的,院子里蒙蒙笼着层雾,一点暖黄色的光化开了朦胧。
“当家的,今儿是小姐过来的日子,快别睡了。”妇人从暖炕上起来准备洗漱,下地点了盏灯,凉意让她一激灵。
“又到了十五了?”男人不情愿离开被子,咕咕囔囔,冬天嘛,总是喜欢靠着暖和的东西,“这也太早了点。”
不过这被子再暖和也不能生钱,男人抹了把脸哧溜钻了出来。
“不是怕来不及嘛,你先去把外头院子扫扫,我去后院叫秦婆子和我准备买菜去。”妇人围好头巾,暖黄烛光下是和气慈祥的脸,男人多看了一眼,妇人今日收拾得干净清爽,不仅戴了双银耳坠子,手腕上还戴好了镯子,“小姐能过来那是好事情。”
“要不就说这些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姐心肠软绵绵的,瞧瞧那些吃好喝好睡好的流民,过的日子那是真真不错。”男人搓把脸,是,婆娘说得没错,小姐能过来是好事情。
“咦——”妇人出门看了眼,嘀咕,这前些日子刚来的瘦弱少年怎么已经在打扫院子了。
他不嫌冷的吗。
妇人摇摇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这种小孩子面皮博,寄人篱下,早起打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待到薄雾散开,天光大亮的时候,门外的青石路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男人早在门房那等着,面色一喜,忙去牵马匹:“小姐,您来了。”
马车上早有婢女下来等着搀扶小姐,那小姐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带着帷帽,男人忙让妇人出来引人进去,这娘子哪能吹得了这冬天的风。
妇人觉得今日小姐又病弱了几分,倚着自己的力度都比往日大了许多,恨不得叫男人立时三刻变个轿子出来抬着这小姐进去。
可怜见的,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挂念着居养堂的事情。
小姐倒是不知道这妇人心里百转千回已经替她想好了下次来坐什么轿子,只是四处看了看。
院子倒也不小,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盘这一大间院子也不算容易,更何况这院子里住着的鳏寡孤独都是张着嘴要吃饭的。
想了想自己那点子小金库,实在是支应不久。
只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阿奴平日里都给她补了多少戏份,替她捏造的这个病弱小姐身份也太——不方便行事了。
幸亏前堂已经到了,小姐终于可以坐在位子上调整一下歪歪的姿态。
妇人忙着给小姐上糕点上茶水,又是颇为讲究地摆了瓶蓬勃绽放的红梅,没发现屋子外头有两个人站了会。
若是她抬头,定会发现这不就是和她去买菜的秦婆子和早起扫地的瘦弱少年吗。
“那个就是公子要找的人吗。”秦婆子有些意外。
少年凤眼一挑:“不是说是个小郎君吗?”他若不是为了堵这人,也不会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京都来给人当孙子。
怎么好端端的摇身一变郎君就变成小娘子了。
“兴许是那郎君家中的女眷?”婆子怀疑道:“看着那小姐病歪歪的,连走路都要靠在别人身上。”
秦凤鸣嗤笑一声,哪家的病弱小姐会天刚亮就轻车简装地来这贫民区,倚着人走路也未必走不动路,看那小姑娘下盘稳得很,那里是什么一步三喘气的病秧子。
有趣有趣,祖父让他来得没错,这京都里果然很多奇怪的人。
小姐微微笑着,用了些点心便去后院看小孩子去,妇人端着点心盘感慨还是小孩子,毕竟只有小孩子能和小孩子玩到一起去。想罢,妇人便去喊秦婆子去做中午的饭。
“啊呀——”
阿朱不满地嚷着:“你这小子怎么横冲直撞的!”
“小姐!你的帷帽!啊呀呀呀,真是的,今日出门也不是没看黄历呀——”侍女抱怨着,去转身回马车拿新的帷帽去。
这小姐确实像个病秧子,少年愣了一下。
唇色苍白,脸上丁点血色也没有。
只是她那双眼睛生得像是摘了星星嵌了进去。
弯起来更好看。
诶,她怎么笑了。
少年像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贵人,慌乱地低下头。
小姐不愧是小姐,声音也好听:“你没事吧,日后走路还是稳当点,摔着自己就不好了。”
素白的手伸到少年面前:“那面纱还给我吧,家中绣女织的,也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咦,这是猜到了——
少年像是被羞到了,烫手般把那面纱还给了小姐:“对不——住,对不住。”
小姐眼睛弯弯,看着少年仓皇离开的背影:“舅舅可没告诉我,这外乡人的狡诈,一点都不输京中。”
侍女取回了新的帷帽,看着小姐心情很好的样子,疑惑道:“那傻小子可是逗了小姐开心了?”
小姐笑笑不语,招手让身后的另一个侍女:“阿瑶,去跟着那小子看看,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