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昼月几乎要被何汐亭气笑。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自己犯了错兜不住,想让他这个没情分的兄长去代替领罚?
何昼月:“你不如现在去给自己找块墓地实在些。”
如果今日是垣怆的师兄弟姐妹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修为不够以至有危险,他必定二话不说以身替之,何汐亭就算了,他还没那么博爱,当不成救苦救难的菩萨。
他正要赶人,就听一道较为年长的声音将他叫住。
“何昼月!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何肆匆匆赶来,搀扶着何汐亭从地上站起。
好歹是是自己的父亲,何昼月克制的没有顶嘴。
然而他有所收敛,何肆却是不肯:“汐亭还未结丹,受天罚雷刑必死无疑,现在不是追究过往恩怨的时候,你就一点手足之情都不讲吗?”
何昼月:“是我让他去偷的吗?”
何肆:“若不是你给他隐影,他哪有胆子去偷?若不是你招呼也不打直接收回隐影,他又怎么会被发现?!”
山上山下小几百年的岁月,何昼月从未听过这等理直气壮的埋怨,对无耻二字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若他知道何汐亭拿隐影是去偷妖王的权杖,他怎么肯借出去?
何肆偏心何汐亭不假,可同为何家骨血,怎么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何昼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何肆,哑声问道:“何汐亭是你的儿子,我便不是了吗?天罚雷刑他受不得,我便受得了吗?这百年来,我哪里对不起何家?”
何肆眼神有一瞬的躲闪,在目光触及到何汐亭后又坚定起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只要你替汐亭渡过此劫,日后何家不会少了你的那份。”何肆好言劝道,“昼月,汐亭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忍心看他去死吗?”
何昼月心底对亲情最后一丝念想倏地断掉。
百年前师尊劝他,他的执念可能只是一场泡影,可他一意孤行回了何家。
是他不该抱有奢望。
何昼月合上眼,暗自深吸一口气:“不必劝我。”
他转过身往殿中走,何肆还要跟,却被他唤人拦住。
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忤逆清霁仙君,又不敢得罪何家家主,其中一个尴尬道:“何家主,您看,要不……”
何肆隔着人墙冲何昼月喊道:“你别忘了你要与盟主成亲,须得从何家老家北虞出发,全程应有我何家人作陪。”
何昼月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不必陪我,等我与方衍成亲,自会将名字从族谱中迁出。”
*
戌时过半,风雨果真应了何昼月的预感由天际袭来,重峦殿门窗未关,不多时,窗台边上就积了shi漉漉的小水滩,顺着凤凰尾羽纹路淅淅沥沥往下滴。
殿内只点了三盏小灯,偶尔被风那么一吹,何昼月原本就黯淡的影子更是快要沉入黑暗。
矮几上摆着块雕了“何”字的玉简,这是当年何肆亲自送他的何家凭证。
玉是好玉,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他怎么也顶着个何家长子的名头,凭证不至于寒酸。
他在人间百年,何肆好像总共也就送过他这么一件东西。
门扉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方衍顶雨而来,正将敞着的门替他关上。
何昼月冷淡道:“你也是来劝我的?”
方衍缓步走到榻边,挨着他坐下:“我刚听人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怕你难过。”
何昼月:“我能难过什么。”
正说着,手背骤不及防被方衍覆上。
被冷风吹了许久,何昼月连头发丝都冒着凉意,此刻被偏高的温度一碰,反倒生出些脚底踏实的错觉。
方衍:“毕竟你是真将何肆当做父亲。”
一阵沉默过后,何昼月脸上的疏离渐渐消散,像是卸下了防备般,露出恹恹的神色。
“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娘讲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儒雅斯文,彬彬有礼,对我娘尤其疼爱,可惜天灾难躲,二人不得已才分离。
“我娘日复一日地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他,因为他一定在思念着我,可能他不太会表达,但没有父亲是不爱孩子的。
“我听我娘说了八年,直到她临死前还在想着要我找到他,让他替她立碑。”
这还是何昼月头一次讲起从前的事,而且说了这么多话。
方衍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
何昼月:“一开始他也会叫我同席用食,看起来是高兴的,直到那年世家比试,我在二十强的时候赢过何汐亭。”
何肆并不是不爱他,只是这点爱和何汐亭比起来太过渺小,几乎不用考虑便能被碾压的半分不剩。
而他竟对那微末的一点怀有过百年期待,实在是太高看自己。
“从前种种功劳苦劳我都未计较过,可不愿让何汐亭出事,便要拿我的命去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