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她看见回忆里的自己,看见也许要坚持不懈地喊上许多遍,但最后总是会稍微侧过来看向自己的身影。
理应没有空间纵深的世界里,那个身影逐渐走远了,就这么再普通不过地把她抛在原地,朝着她不会跟去的方向离开了。
她恍然间瞧见了自己有一日醒来在床边看见的樱花枝,瞧见落满庭院的红枫和被白雪覆盖的深山,看见尸横遍野的战场,以及徘徊不散的鸦群。
黑色的鸦羽纷纷散落,那个身影越走越远,时间不断逆流,像结痂的伤疤脱落,黑色的和服染上血迹,被火烧焦,那个背影最后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被人遗弃的衣裳,安静地一个人朝着可以永远安歇的地方走去。
回过神时,八重发现自己已经动了起来。
无形的屏障忽然消失,那些无声的,震耳欲聋的东西,化作滚烫的力量,在那一瞬间挣脱所有束缚,猛地爆发出来。
“……!”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但她只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像灵魂要被生生切断一部分一样,就像害怕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
——别走。
——不要走。
五百年的陪伴早已在生命中扎根,就像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样,不要说生离死别了,稍微扯一下心脏都会抽搐般地疼痛起来。
哪怕对方象征的只是这个存在的黑暗面,是仇恨和恐惧的具象化,哪怕他罪恶滔天,早已为世俗所不容。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八重扑到他怀里,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眼泪刹那间就掉了下来。
“我做不到。”
她抱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抱着曾经被挖去双眼数十年如一日地待在黑暗里的青年,抱着差点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
“你能不能不要走?”八重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沾shi了黑色的和服。
“今天不行的话就等明天,明天不行的话就等后天,我不是要你一直活下去,但你能不能今天不要死?能不能再陪陪我?”
寿命漫长的生物,在这世间都是孤独的。
虚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大片大片的空白在两人的身边延展开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虚的声音冰凉平缓,没有露出一丝情感波动的缝隙。
“我不是什么好人。”八重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落到耳窝里,打shi了鬓边的头发,“爱着你的,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好人。”
虚毫无预兆地笑起来。
他的表情好像带着莫大的嘲讽,触碰她脸颊的手却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样,只是轻轻按了按她微红的眼尾,用指腹擦去那将坠未坠的泪珠。
“我赢了。”虚轻声说。
周围的世界应声而裂,像一整面墙的油漆忽然剥落,巨大的幕布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去,原先的Jing神世界坍塌坠地,显露出背后真正的模样。
“是你输了,松阳。”
八重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虚将她往怀中一按,不让她看。
“是,你赢了。”松阳的声音十分平静,他站在割裂的平原上,表情温和而坚定,“我和你的抗争会一直持续下去。”
八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立刻就要去掰开虚的手臂。
她气得想要打他,简直想要咬他一口,牙齿都碰到他的肩膀了,僵持半晌还是收了回去。
她和虚无声地进行着角力,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凶他:
“放开我。”
松阳:“好了,你该放开她了。”
虚眯起红色的眼眸,语气Yin冷:“以你这种软弱的做派,什么都保护不了。”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守护自己重要的事物。”松阳不卑不吭地回答。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互相对峙的场面十分奇妙,简直就像在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剑拔弩张的氛围简直在空气中要化为实质,但不知道松阳和虚达成了什么协议,虚目光Yin冷地盯着松阳看了许久,缓缓将杀意收了回去。
“你最好祈祷自己不会再跌倒,松阳。”
虚意味深长地说完,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八重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他。
荒芜的天空落着斑驳的漆痕,虚迎上她的目光,时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消失前,他似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就几十年。」
只是在上千年的折磨中,再挤出一点时间。
今天不行,那就等到明天,等到明天也不行,就再等后天,等到她再也不会掉下眼泪,等到她能够平静地放手,直到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手背微微一暖,松阳牵起了她的手。八重回过神,看到他舒展眉眼,微笑着对她说:
“我们回去吧。”
回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