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重顿时就不感动了,一点都不。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盔甲上的尘土,哐啷哐啷地跟上去。
天正六年(1578),织田军和丹波方面的战争,正进行到第二个年头。
战事陷入胶着,天照院奈落没有太多事可做,她闲得发霉,偷战马的路子娴熟起来后,便愈发大胆,最近终于引起织田军的注意,收获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追杀。
森林幽静,孤单的鸟鸣在空气中回荡。八重一瘸一拐,追上黑色的身影。虚淡淡地瞥她一眼,殷红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没在责怪她,但也没有要嘘寒问暖的意味。
八重对虚这种不冷不热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她咳嗽几声,问道:
“……现状,还要继续吗?”
五年前,随着将军足利氏举兵失败,室町幕府彻底消亡。
被织田家的魔王赶出京都后,足利氏投靠了安艺国的毛利氏,又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反织田的活动。
足利氏向各国大名发出讨伐织田的谕令。但今年三月,上杉信谦病死,上杉家就继承人的问题陷入内乱。四月,丹波国黑井城的赤井正直也跟着病死了。
针对织田的包围网一下子崩溃了大半,足利那边就有点崩溃。
崩溃到什么程度呢?居然一下子想起了坐冷板凳坐了好久的天照院奈落。
室町幕府最后一位名存实亡的将军——不对,是名亡实亡的将军——昨天对虚下了暗杀的密令,让他前往安土城,取织田那贼子的首级。
虚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动身,如今依然在丹波待着。
说到底,天照院奈落已经不受足利氏控制。在这个群雄逐鹿的混乱年代,反杀主人的例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如果虚打算撂担子不干了,带着天照院奈落单飞,八重一点也不会意外。
“你要去吗。”八重绕到他身前。
是选择单干,还是另择主人,天照院奈落的命运正处于岔道口上,她自然会有几分好奇。
“和你无关。”虚换了个方向。
“诶,你等等。”
八重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时不察,被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
绊一下其实没什么,但她的脖子刚刚才接好,再摔一下可能就掰不回去了。
在她折断自己脆弱的脖颈之前,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拎住了她的衣领,及时止住了她跌倒的势头。
无视沉重的盔甲,虚像拎起小孩一样,直接将她提到一边,随手放了下来。
然后,他收回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跨了过去。
八重站在原地,看了看染满血污的笨重盔甲,叹息一声,离开暂借的躯壳。
没了她的意识驱使,那个尸体吧嗒一声,头朝下倒在地上,不动了。
“虚。”
她跑到黑色的身影身边,虽然摸不到实物,但还是做个样子,伸手就要去拉他袖子。
“我最近无聊到快死了。”
“……这就是你混进敌军阵地的理由?”
虚的眼神似乎在说:「那就死吧」。
哇哦,超级冷酷的。
但是八重一点也不怕他,完全不会怂的。
“哎呀,被你看穿了啊。”她眯起眼睛笑。
“我听说安土城那边挺不错的,挺繁华的,比丹波这贫瘠的小地方好多了。”她说,“一起去吗?”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站着眼巴巴地看吗。”虚冷淡地嘲讽。
“对啊,我就是想看。”八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暴自弃。
“听说安土城那边有很多南蛮人,有好多没见过的东西,我就是想去看一看嘛。”
生机盎然的绿色从大地漫到树梢,土壤盖过虫鸣,潺潺的水流声逐渐清晰起来。
虚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筒,在溪边半蹲下来,装聋作哑的技术非常娴熟。
她挨到虚身边:“虽然天照院奈落和织田结过仇,结过怨,可是你看啊,人家织田都打算不计前嫌地拉拢你了。就算你不想明面上赏脸,暗地里去看一下,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环境也好啊。”
战乱四起的年代,敌人和朋友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只要利益一致,就没有所谓的隔夜仇。
最近织田一直频频在暗中和天照院奈落示好,虽然两方表面上还是敌对关系,但织田那边想要拉拢奈落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八重幽幽地叹气:“我想去安土城。”
“……”
“我好想去安土城看看啊。”
“……”
“再继续在丹波待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
“我……”
“安静。”虚沉下声音。
八重卡壳了一下,抿起唇,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她刻意保持沉默,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