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左正天受牵连的还不止左阳泽,崇奉左家原本有许多子弟都在军中,左正天随龙风行谋反的事情一经暴露,这些子弟们不是被夺了职,便是被关押起来,尤其是左家嫡支,抄家连坐,几乎是一个不剩。
左家有一个子弟名叫左达,原本在天机卫和路畅他们一同受训,因为是嫡支二房的庶子,也难逃牢狱之灾,为此路畅还特地求到了龙四海面前,希望她能让左达在狱中少受些苦楚。
然而左家与崔家还有所不同,崔家是从崔世清起整个嫡支几乎都参与了谋反之事,而左家查到最后,真正帮助龙风行做事的,只有左正天一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谋反,全家遭殃。
左家家主左老爷子在昭狱走了一趟之后一病不起,昏迷前最后的吩咐便是让人将左正天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出去。
龙四海提起左阳泽的时候,左正天那张国字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眼中一闪而过的内疚痛意却还是被她捕捉。
她静静地看着这位左大人,心中仍是不解——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所谓的忠义抛却自己的妻子家族而不顾?
痛意飞逝,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左正天抬头看她,声音冷硬:“公主大可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左阳泽没能逃过,那也是他命中有此劫!”
闻言,龙四海笑了:“左大人豁达……今夜之后,皇叔若是能和陛下摒弃前嫌,相信左公子也能很快从昭狱出来。”
语罢,她望向已然偏西的日头,声音温润:“皇叔,宫宴已经备下了,随我入宫吧。”
龙风行没说话,抬头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好啊,既然有阿容来当说客,本王便听你的。”说着,他朝身后铁骑挥了挥手道:“原地扎营!”
“王爷,不可!”
左正天皱了皱眉,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龙风行却未曾在意,翻身下马,身旁只带了四十个近卫。
“现在,可以放本王进去了吗?”
城边的士兵抬头看向廖科,廖科又望向龙四海,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将人放了进来。
龙四海下了城墙,站在龙风行面前指了指不远处的额车辇:“皇叔请吧。”
“阿容与本王一同?”
龙四海垂眸:“自然。”
银甲光滑亮丽,折射出夕阳猩红似血般的光芒,龙四海自下城墙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直视过龙风行,一路垂眸与他登上同一架入宫的车辇。
“阿容最近可还好?”龙风行语气如常。
“还好,多谢皇叔关心。”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依然温润。
龙风行顿了顿,复又问:“云海那件事,阿容可是心有怨气?”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北疆特有的风霜味道,像是凛冬清晨若有似无的烟火气。
听他提起云海,龙四海忽然笑了:“皇叔觉得,阿容不该有怨?”
“不是。”
她表情太过沉静,与往日那个在他面前插科打诨的小姑娘相去太远,叫龙风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本来不干你的事,若非龙霖烨那小狐狸太过谨慎,硬要派你前往,本王也不会出此下策。”
“是吗?”龙四海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龙风行的膝头上,语气似嘲非讽,“看来只是阿容运气不好罢了……”
龙风行抿了抿唇:“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可是我也好,阿风也罢,都不曾想过要害你性命。”
“是。”龙四海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看得龙风行莫名有些别扭,隐在心底深处的愧疚之意又浮了上来。
“你若是有怨……动手也好,骂出来也好,不要憋在心里。”
听他这话,龙四海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皇叔……我怨也好,不怨也罢,你和阿风算计了我都是事实。你们两人曾是我信任的人,却让我当了这全天下独一份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您觉得我该如何?”
她话里没有什么怨气,只是无奈,龙风行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却戛然停下——
皇宫到了。
龙四海先头下了马车,两人一同步行往太和殿走。
夕阳下的青砖也泛着暖色,龙风行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本王第一次见你,便是从太和殿出来的路上……”
龙四海眨了眨眼眼:“还有此事?”
“你还尚在襁褓之中,当然记不得。”
龙风行眯了眯眼,那日傍晚的夕阳与今日似乎别无二致……三十多年前,他刚刚从宫里辞行出来,迎头便撞见了被赵嬷嬷抱着的小姑娘……
她的母亲原本想来向龙风行道别,怎料刚刚走出宫里,小姑娘便哭闹不止,无奈之下便只好带着她一同出来。
傍晚夕阳下,女子目带担忧地为他送上了一道护身符,身后的小婴儿睡得正酣……恍惚之间他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心中的反意便已经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