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邬家到正街上有段不小的距离,行道两旁种满了灰白色树皮的悬铃木,邬月榕倒不是很喜欢这种树,它飞絮乱飘的问题真的很恼人。
黑色的小轿车一路平稳驶过,沿路还有报童吆喝的声音随风传进耳中,邬月榕打开玻璃车窗,百货大楼上张贴着巨幅她代言的香膏广告画报便撞入她眼中,以及那张娇艳的脸蛋。
小姐,电影院到了。司机毕恭毕敬地报告着,然后起身为她打开车门,手掌扶在门框上唯恐她撞着头。
邬月榕从后座下来,门口的侍应生见状赶忙过来接应,他脸上带着诌媚的笑容伸出手将她往内部引:邬小姐,刘玮导演订的是一号厅包场,现在已经在放映了,我带您从后门进去。
那侍应生将她带到了后门,她就着昏暗的灯光慢慢向前走,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全被地上的红毛毯吸收进去。
屏幕上放着的黑白影片正是邬月榕打入电影圈的处女作,她也正因为这一部影片被大家熟知,成为当红的四小花旦之一。
她远远就瞧见了前排坐着的两人背影,那中年男人自然是刘玮,而旁边那个挺拔清朗的男人就是刘玮口中今天必须谈拢的投资人了。为了不打扰他们观影,邬月榕就势坐在了年轻男人的身后,然后认真看了起来。
所幸来的不算晚,电影只播放了五分钟。
这电影是个悲剧,讲述了由邬月榕饰演的女主角郝思丽初碰爱情却被爱致伤,最后自尽的故事。
郝思丽是留洋的千金大小姐,父母宠爱家庭幸福,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同在英国留学的北平人王朗。王朗对郝思丽一见倾心并发动柔情攻势,从未谈过恋爱的她红着脸答应了。
开始两人自然是幸福快乐的,可日子久了,王朗对着小女生心性的郝思丽终觉腻烦,于是提出了分手。分手后的郝思丽郁郁寡欢,甚至亲眼目睹了王朗与金发碧眼的性感女郎树下拥吻,还是在两人初遇的地方。
郝思丽气急之下绝望地投湖自尽,身上穿着的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白色绸裙,她就这么带着从前的甜蜜爱意客死异乡。
一时十二分的电影,从初遇到终结,讲尽了爱情的甜与苦。
最为人称道的是郝思丽生前最后那个眼神,绝望中掺杂着对往昔时光的追忆,特别是那长发飘飘白裙飞舞的模样,更是满足了所有男人对白月光的想象,邬月榕更是凭借这个角色成为全上海滩男人的梦中情人。
影片放送完毕,刘玮这才注意到后排的邬月榕,便拉着她向身旁的男人介绍:梁先生,这就是我下部戏的女主演月榕,也是刚刚放映那部的主角,相信月榕的演技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男人这才回头看她,已经变回明亮的放映厅里,邬月榕看清了男人的样貌。
出乎意料的英俊,面如冠玉,五官深邃立体,倒像是洋人的轮廓特征,看面相倒又温柔和善。
但,仅仅只是针对表面而言,毕竟能被导演供起来求投资的人又怎么会是面上就能轻易看懂的。
可这样的人更有魅力不是吗?
邬月榕起了挑逗的心思,她双手交叠趴在男人的椅背上,一双盛满春色的眼眸朝他望去,面上假意期待:梁先生是吗,你觉得我演得好吗?
两人只剩一指的距离便要碰到鼻尖,偏谁都没生出怯意,邬月榕甚至更靠近了点儿,她看到温文尔雅的男人轻启薄唇:邬小姐的演技什么时候都很不错。
她笑意更深,看来是被识破了呢。
被忽略的刘玮看着两人不知何时生出的暧昧气息,不明所以地挠头问道:你们这是认识啊?
邬月榕直起身,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对刘玮说:现在认识了。
刘玮看看梁未瞿又看看邬月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才想起切入正题:梁先生,不知道我接下来这部电影您有没有兴趣投资呢?
梁未瞿偏头不再看她,指关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扶手,发出细微的响声,似是在思考。
邬月榕看不见他的脸,索性坐到他旁边明目张胆地欣赏。
半晌,男人开口。
我不做赔本生意。
刘玮不得其解,询问道: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我们的本子和演员都是最符合当下市场的啊。
梁未瞿看向身旁坐过来的女人,平淡地说:什么东西都是第一次新鲜,多了就不稀奇。
邬月榕坦然地回视,她点点头:确实,我的第一部作品是悲剧,第二次如果还是类似的倒容易被打上标签,况且这两部的女性形象也并无差别。
既知道这对你并无益处,邬小姐为何还要接这部戏?
面对着梁未瞿的问题,邬月榕抚弄着手指盖上的玫瑰色美指油,倒是不甚在意地实话实说:我也就拍了一部电影,剧本都是哥哥专门找人给我接的,反正没事做,那就拍咯。
邬月榕抬起头,单手托腮,杏眸含春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不过你说错了,怎么会没好处呢,我至少也是名利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