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真是这样,她根本不会发病,也根本不可能回到这个带给她许多伤痛的地方。
你看向谢之遥,谢之遥不易察觉地朝你摇摇头,你没有再表现出来。
谢秋盈说到高兴的时候,还有些手舞足蹈,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肘和半截消瘦的上臂。
上边有很多伤痕,有的破皮没多久,暗红色刚刚干涸。有的正在愈合,长出一片并不美观的增生组织。还有的已经脱落硬痂,只留下新生皮肤格格不入的轻粉。
这些伤口看起来不像被某种特定锐器划出,更像是……人的指甲。
你无法遏制自己心中惊涛巨浪。
谢秋盈在袖子滑落一瞬就察觉异样,双手一下放下,紧紧握住自己双臂,将头低下,整个身子不停颤抖。
她苍白着抬起脸,瞪大的眼睛嵌在凹陷的眼窝里,看起来有些吓人的微凸,她尝试对你们笑,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太舒服……我想……我想先去休息了……很高兴认识你……方圆……”
她想了一会儿你的名字,最终还是想起来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停哆嗦着,无头苍蝇一样望着四周,想要离开。
谢之遥想要扶她,却被她猛地避开。
她害怕别人碰到她。
谢之遥看着谢秋盈惊恐的眼神,动作慢慢僵硬,心里有些难过。
一旁护工熟练应对,慢慢引着谢秋盈从阅览室的另一头离开。
你看着她,哪怕并不真正了解她的病情,也好像隐隐约约摸到一点门边。她正全身心地为自己构建一场正常的生活,一旦哪里破败露馅,整个虚假生活就会跟着一起崩塌。
这已经是她潜意识里的习惯了。
哪怕她知道自己生病,也想为自己治病,可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发病。
在这一刻,你突然意识到,哪怕你曾远远见她,从不同人口中听过她的故事,甚至在她遭受暴力时身处现场,可因为你从未和她交流,从未听她说话,她在你心中更像一个令人同情怜悯的符号。
直到此时,你看过她憔悴的眼睛,抚过她嶙峋的手骨,见到她是如何尽力避免在你们跟前失控,你才知道,有些伤害从未真正过去,只是被她一层又一层地埋了起来。
在你们看不见的美丽新生之下,她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被噩梦拽下深渊。
谢之遥带你从阅览室的大门离开,门口的长椅上刚刚还没有人,现在却坐着谢秋盈的丈夫。
他半弯着背坐在那里,右手撑着头,遮住上半张脸,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听到声音,一下拿起左手边的花束站起来,浑身挺直,好像不曾疲倦。
第97章 一片狼藉 生活
生活就是一片狼藉, 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收拾整理,好让它看起来也有几分明媚。
这是你看见他时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头发原本梳得整齐,做了定型, 但有一丝刘海脱落,只一点凌乱, 便让整个人都显得狼狈。
显然他也知道这点, 起来后的一个动作, 便是将刘海撇到脑后,另一只手则将身上衣物因为久坐而出现的皱褶拉直。
只一瞬间,他的风尘仆仆便又成为风度翩翩, 仿佛不知疲倦,永恒地奔赴他的终点。
他看到只有你们,有些惊讶,很快明白过来大概情况,向你们微微点头,转身超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他在面对你们时,整个人的状态一下重新变得疲惫,因为不用再勉力支撑, 做出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
可等他去往谢秋盈跟前,他又会再度变成足以让人依靠的模样。
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谢之遥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向她, 不知该不该问,可想到谢飞松口中的她, 又觉还是直来直往的好, 便问:“我怎么觉得,谢阿姨的情况好像比谢飞松先前说的还要严重些?”
谢秋盈不是疯子,不会发疯, 但她看起来不像曾经治愈过的模样,更像是在漫长折磨中,最终妥协着寻到共存之道。
谢之遥沉默片刻,道:“可能因为那些大人觉得我们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总是随意地拿话搪塞我们吧。”
他们最开始知道的,是经过美化的“事实”,后来发现的,又是另一种不那么完美的真相。
他们能知道谢秋盈这次生病,是因为谢秋盈要来看病,需要他们这些小辈的探望与陪伴。可在这之前的事,大人们觉得与他们无关,只会让谢秋盈在他们心中更加疯疯癫癫,便不愿透露。
“我从前很讨厌这样。”
谢之遥想起小时候父母离婚,没人愿意将来龙去脉和她清楚说明,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云里雾里,只以为一个寻常的家庭就是他们这般两边分立的模样。
“可是……我现在也有一点理解了。”
她说完又强调:“只针对特殊情况,也只有一点点理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