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灯架上的蜡烛几乎燃尽, 明月高悬在天空,如水般的月光从窗子外透进来, 使得卧室中半是温暖,半是清寒。暖与寒落在青砖地上, 暖的像火, 寒的像雪, 界限分明。西门吹雪望着那道界限, 忽然明白了林默的意思。
她埋怨他在最后关头失控了, 偏又把话说得委婉。
他不该失控的。
林默离开的这三年, 他一门心思扑在剑道上, 比任何时候都要狂热得多。武当山上一败涂地,究其原因,绝不仅仅是内力受损的缘故, 还有他耽于情爱,偏离了他的道。
剑道无情,当内心有了牵绊时,这牵绊便会成为看不见的丝线牢牢地缠着他, 不得解脱,除非忘情。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忘情,却在重新见到林默的一个时辰里前功尽弃。被他压制许久的感情如压到了极致的弹簧, 在松懈的一瞬间回弹。无尽的思念和深爱在抱住她时就已决堤,所以在最后释放的那一刻, 他本该像往常那样尽早抽身,却没来得及。
他有些手足无措,哑声问:“你不想嫁给我?”
林默在沉默。这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她拾起一件外袍草草裹上,掀开床帐往出走。
“你要去沐浴吗?”西门吹雪问。
林默踏着鞋轻轻地嗯,然后转头道:“一起?”
这次是真的一起。
温泉房里的水永远都是热的,屋子里雾气氤氲。
纯白大理石砌成的水池上悬着两个红玉雕成的兽首,也不知是那位巧匠的妙思,转动机关,兽首口中便会吐出两道水流,本来是装饰用的,现在林默把它当花洒使。
她背靠石壁,慢慢把头上的泡泡冲干净。
“你变了。”洗着洗着,她忽然道:“以前你没这么坏的。”
明知她明早要走,偏要在她脖子上留下一片绯红,若不是洗澡前顺便照了一下镜子她还不知道呢。
西门吹雪低笑出声:“每个人岂非都会变?”他淌着齐腰的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怀中人身上浓郁的香气让他仿佛置身花海,手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如绸缎般光滑,只这样抱着,就让他浑身燥热起来。
林默的头依西门吹雪的胸膛上,忽然仰首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嫁你吗?”
胸膛振动,西门吹雪道:“不必问。”
林默道:“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但我不必问,原因改变不了结果,所以不必问。”
林默挣脱他了的怀抱,转过身面对他:“我不是不想,是不能。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里我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如果……我……嫁给你,等我办完事,你愿不愿意放下这个世界的一切跟我走?”
“我不能。”西门吹雪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他直接说:“我不能。”
林默笑笑:“我就知道。”她转头遥望窗外,午夜过半,月亮将要落下,这是一天里最黑,最暗的时候。
“我不想睡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两个人都只套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走在石子路上,幸而是盛夏,即便有风,也没那般寒凉。
万梅山庄里草木最盛,林默一边走一边看,路过垂柳下的凉亭,她道:“你曾在那过弹琴,你弹琴的时候特别好看。”
西门吹雪道:“你嫌我吵。”
“不。”林默道:“我就是看你弹琴的样子才对你动心的。”
西门吹雪道:“那你为何要赶我走?”
其实他知道原因,但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林默道:“因为我怕我忍不住爱上你,怕自己头脑一热嫁给你,就舍不得走了。”
西门吹雪拉住她的手:“可即便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还是要走。”
林默还没来得及过意不去就听他接着道:“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花厅里,花厅里很静,也很黑。他翻出两只蜡烛点上,然后借着蜡烛点亮了角落里的两个灯架,屋子霎时亮起来。
角落里摆着一架钢琴,是林默一时冲动花了宝贵的积分从商城里买的,临走前也没想着把钢琴也一块带走,全当给他留作纪念。
西门吹雪坐下来,掀开琴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熟悉的琴曲再度响起,竟是那首她弹给他听的《梦中的婚礼》。这首曲子他只听过一遍,然后他用三年的时间,用这个完全陌生的乐器弹了下来。
尽管有许多音符弹错了,节奏有些变化,手指落在琴键上的姿势也不够标准,他毕竟是弹下来了。
林默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他把《梦中的婚礼》彻底弹成了一个梦。哀伤的地方变得更加哀伤,原本温馨的,幸福的,快乐的地方因为改了几个音符而变得凄迷梦幻,到结尾处更是猛然惊醒,怅然若失。
这份怅然若失是她强行送给他的,原本他不必做梦,更不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