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背了画夹,走在厚重的红墙根下。那红墙红得很沉,肃穆而且沧桑,走在下面,人就会觉得自己是极虚飘的。阳光很好,天空蓝得透明,有一点薄雪,积在黑黑的瓦垄里,慢慢地融化了,滴下一串一串的水珠子。
小雨晓得韩嘉就在她身后,离得很远地走着,不由想象,半空中有一只悬浮的眼睛,从远处遥遥地望过来,看见她和他,两个疏淡的人影映在浓酽的红墙上,在老槐树光秃秃枝丫纵横的影子里穿梭出没,多么有画味啊……想着,就转进寺门里去了。无意间瞥见石柱两边凿刻的篆字对联,一笔一画之中竟贮满了雪,篆刻的字湮没在雪里,几乎认不出来了,晶莹洁白的雪和重浊粗犷的石,两种肌理效果,那么荒凉地对比着。瞥见了,但没细想就走过去了。等走出去好几步了,才醒过来似的回转身去看。
立在那里,看着那些篆字,小雨忍不住伸出食指嵌进雪里,那种刺骨冰冷的感觉,激得小雨微微一颤,然后手指顺着深深的笔画凹痕移动,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并不晓得手下会写出什么字,只觉得手指被冥冥中什么力量牵引着,一笔一画地顺势写下去,写完了看时,竟是个“缘”字。
小雨把冻僵了的指尖放在口里含着,望着石头里那个“缘”字,不由怔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个“缘”字。就那么立在那里,怔怔地,也不知立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个人来到她身边,默默地一声不响。她蓦地转过身去,就看见了韩嘉,真的是他呀,小雨就红了脸,连忙挡在那个字前面,生怕被他看了去,那动作是过于伶俐了。
两个人面对面怔怔地立着,然后,“嗯———”一声,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小雨的心,怦怦怦怦,跳得猛烈而且疯狂,只觉得空气里涨涨的,有种莫名的紧绷。
“你先说吧。”韩嘉淡淡一笑。
“真糟,我忘了刚刚想说什么。”小雨蹙了眉,其实,她是想说那些紫鸢尾花很漂亮,可是,临了,又不想说了,却反问,“那么你呢?”
“这样啊……”他迟疑着,为什么你总是扑朔迷离?本来,他想说,今晚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可是,又觉得好傻啊,那话就在舌尖上绕啊绕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正巧,金戈走过来,看见两人那么立着,近在咫尺却不说话,样子古古怪怪,就哈哈笑了,笑得内容复杂。韩嘉被他笑得心虚起来,飞起一脚踢过去,他将身子一斜就避开了,避开了又哈哈大笑,两个男孩就勾肩搭背地走了。
剩了小雨立在那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气又笑,心情却很好。回身看看那个从雪里摹刻出来的“缘”字,不由静静地笑了。
临了,才想起画速写的事,就开始闲闲地走,四处找景,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石皮小弄。小弄很窄,窄而黑,两边是陡立着的五花山墙。哈哈哈……金戈的笑声,隔了几重山墙还听得见,时近时远地传过来。那笑声真好,小雨想,听见笑声,就晓得韩嘉和他走到哪里了,好像就在不远的什么地方,这么样想着,心里竟觉得温暖而安然。
然后,就立在那一方小小的庭院里了。像这么样小小的幽静的庭院,栖霞寺不知有多少,一进一进,一个套一个,无穷无尽似的。如果不熟悉,真的会迷路。小雨就坐了下来,坐在回廊下的木门槛上。院子里还有一些残雪,被阳光一照,到处都是融雪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雪水从环绕四周的瓦屋顶檐口流落下来,越流越快,渐渐地连成线,连成面,好像雨幕一样,泻落在青石板地面上,shishi的,渗出一片古雅。
不知什么时候,韩嘉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小雨身边,两个人隔得远远坐着,谁也不说话,各自勾了头在画画,画那冬天阳光下融雪的庭院。各种各样的质感———阳光下木柱旧旧的质感、shishi的斑驳的青石板的质感、黑黑的正在融雪的瓦屋顶的质感。很难表现的,小雨费神费力却还是不满意,瞟了眼看时,韩嘉的那一幅,也就寥寥几笔,可是,各种质感和肌理却表现得概括而真切。
小雨不由自卑地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金戈的歌声老远地吼过来:“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没办法,那是他最喜欢的歌嘛,走到哪里,歌声就吼到哪里。歌声就这么在栖霞寺里,吼过来吼过去,终于吼到这一方幽静的庭院里来了。
“咦?”歌声戛然而止,金戈立在那里,歪了头看小雨和韩嘉。“韩嘉!”他喊,“走着走着,你怎么就不见了?哈哈!哈哈……”这两个升调的“哈哈”里,大有深意。可是,小雨和韩嘉却只一味地勾了头画画,谁也不理他。
“唉,走累了,坐一会。”他口里说着,就径直走过来,恶作剧地一屁股正坐在小雨和韩嘉中间。那门槛本来不宽,绝对挤不下三个人。小雨不由一怔,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坐得离她这么近。不是近,根本没有距离地紧贴着她,她的心不由狂跳起来,男生身上浓烈的香烟气味扑鼻而来,闻着有一点点头晕,就这么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却窘得韩嘉咒骂了一句什么,跳起身来就走,金戈在后面哈哈大笑,这才挪动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