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在哪里?我想见她老人家。”万氏嫫叫道。
“不用见,不用见,这就是佛的意思。”老板说着,手一摆,醮水碗里的蚂蚊纷纷爬出,从她鼻孔里、嘴里、肚脐眼里,甚至是里,一只接一只地爬了进去。她感到屁股和两条大腿内侧痒痒的,像有毛毛虫爬过,皮肤是凉凉的,紧绷绷的,万氏嫫惊慌地想喊叫,却又叫不出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儿子,儿子哪去了?儿子哪去了?她扭头找去,发现儿子已被蚂蚊爬满了全身,身上的皮已不存在了,显然已被蚂蚊啃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儿子——”万氏嫫大叫一声,突然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全身上下,依然痒痒得难受。这一夜,她再也没能入睡。她倾听着院子里蛐蛐的叫声,反反复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并连夜请老毕摩入府,为自己圆梦。
梦竟然是大吉的。
天亮之后,万氏嫫朦朦胧胧睡去。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万氏嫫感到极度的惊恐。万氏嫫望眼欲穿的信使气喘吁吁送来了者龙山发来的战报。她迫不及待地展开,者龙山果然对昆明下手了,而且威逼巡抚吴兆天、詹事王锡褒奏报南明隆武帝,谎称天波谋反,由他以代其职。“这个该杀的天贼!全家都要跟着你遭殃的。”万氏嫫把很沉的头从战报上抬起来,恼怒地骂道。
万氏嫫的怒骂,者龙山没有听见,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远在贵州的大西军首领孙可望的怒骂者龙山却听见了。孙可望骂者龙山抢了黔国公的财宝,“这本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是孙可望的原话,从贵州传进者龙山的耳朵里,这令他深感不平静。然而孙可望的怒骂却壮了者龙山的胆,他摆出了一副雄霸云南的架势。
44、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从阿迷到昆明,有五天的路程,万氏嫫三天就到了。她本来是满腔怒火,要跟者龙山算帐,甚至要将他缚了见官。但当她看到男人时,怒火全部消退。几个月不见,他胖了。脸上有了红晕,说明他的生活和心都很好,超过了在阿迷的任何日子。他被人尊称为总府,出入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加鼓。王公贵族也不过如此吧。万氏嫫的眼里立即飞出一串欣喜的光束。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万氏嫫静静地坐着,注视着者龙山那康的、微微胖起的脸和脸上的表,以及幽黑的眼睛里的闪光。从阿迷入昆明城起,万氏嫫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者龙山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昆明都市绝妙的繁华,林立的商铺,如云的南来北往的人,以及昆明惟一的一处蔚蓝色湖泊上婉转鸣叫的红嘴鸥,宽大无际的滇池,还有高耸入云的西山。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整个云南拿下,从现在的形势看,不会超过二、三年。李自成在北京被大清军赶跑了,张献忠在四川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至于南明的金陵小朝庭也不会苟延残喘到很久。天下将是大清的天下。而我们可以顺势而谋,到时被封为大清的云南王是很容易的事。”者龙山的身体向前,粗黑的大手放在他的茶杯上。茶杯是景德镇的瓷,闪着不同凡响的亮光。“我知道沐天波已经逃到楚雄去了,我三天将拿下此城。”
万氏嫫用微笑表示了她的信任,她没法不相信,几乎被武装得固若金汤的昆明刹间成为者家的天下,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能不相信吗?奇迹是人创造的,者龙山是创造奇迹的奇迹。
吃好早饭以后,者龙山带万氏嫫在院子里随便转了转,他们住的是沐天波的房子,一进门,便是一座用溶洞的钟石堆成的假山,假山前是一条人造瀑布,水从石上落下,积在池子中。池中立着几只跟真的仙鹤一模一样的假仙鹤。几条白的、黑的江鳅躲在石头缝里大气也不喘,不知是谁的一缕头发飘在水面上,像乱乱的一蓬水草。假山石缝中生长出的小叶榕肥壮异常,发达的根系从石缝探出头,像是山上生长出的一丝一丝的胡须。
沐天波的房子当然比阿迷州普府的房子大,不知几进几出,万氏嫫的头几乎昏了,反正所到之处,地下全铺着大理石的地板,门旁边、墙壁上、廊柱上几乎全挂着或写着云南名家的字画,有“忠孝传家远,诗书礼义长”,有“大浪掏洗沙,周郎赤壁”,有鸟兽,有虫鱼,有人物,有农耕图,有西山的风光,滇池的帆影,整个院子,仿佛是一个文化的走廊。
仰望着青砖碧瓦、楼粗的廊柱,万氏嫫心中万分喜悦。大户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连房前屋后的树都长得有款有型,尤其那每扇窗,每道门,都雕刻着Jing细的花纹虫鱼、人物,普府当然也有雕刻,但望上去却粗糙多了,这肯定是剑川木匠的手艺。观望良久,万氏嫫终于满足了,便拖着两条长腿,与者龙山一起走向繁华的南屏街。
街上漫延着食物的香味,除了珠宝行、钱庄而外,这里最多的是小吃。交趾的卷粉,薄薄的卷成一截,像是瓷米做的象牙,蒸在笼子里,热气腾腾。早听说昆明的重阳糕好吃,但从未尝过,万氏嫫走过一家糕点铺时,一块大如车轮的重阳糕立即吸引住了她。这块糕点上面装饰着油菊花,色彩艳丽,只要望一望,口水便不住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