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深身上还是昨日的那套衣服,约莫是去过天牢的缘故,袍角沾着血迹,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平素里温和的眼神,也如无波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走近了,时锦才发觉他眼中有着红血丝,眼下的青黑不亚于她。
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时锦被他静静看着,原本打好的腹稿忽然就不翼而飞。她看着停在她三步开外的顾云深,呐呐地喊:“……小叔叔。”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得知真相的顾云深,只下意识选择了一个绝对能得他纵容的身份。
这轻轻一声仿佛碎石抛进冰湖。
顾云深平静的表情瞬间因着她的声音四分五裂,露出原本的茫然和痛苦。他有些恍惚地望向时锦,艰涩地喊:“……阿沅。”
时锦心中忽然一痛。
她的小叔叔,素来从容镇定,处变不惊,何时会表露出这样的脆弱和难过。
原本还留有苦苦思索应对之策的冷静,因为这茫然的一声轻唤,瞬息间就溃不成军。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轻松地笑了声,伸手道,“你要一直让我仰头和你说话吗?”
时锦的本意是想拉他坐到自己旁边,却不料顾云深回握住她的手,两步上前单膝跪在她的轮椅前,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她。
时锦来不及制止,就因为他眼中显露无疑的脆弱和挣扎丧失了所有声音。
顾云深没有再开口,只是将目光定在她身上,良久未移。
一阵静默无言后,时锦故作轻松地道:“我让知蕊去官署找你,扑了个空,害得我担心好久。下次出去一定要知会我一声,免得我想找你的时候无从下手,知道了吗?”
顾云深沉默片刻,一反常态地没有顺从点头。
时锦在这沉默中忐忑,反思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不合时宜,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描补的话,就听顾云深轻声问:“阿沅在岭南,有没有很想找我的时候?”
时锦在他的注视中慢慢点头。
当然有。
她表面上故作坚强,故装心狠,言辞锋利地说不喜欢顾云深了,不想再见他了。实则每每夜深人静,每每辗转反侧,终究难抵相思,难舍相思。
她喜欢顾云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情窦初开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情根深种,难以割舍。
她不怕飞蛾扑火,只怕星火无心。
这样的感情,加上从小相依为命的羁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顾云深闭了下眼,呢喃道:“三年间,我也总是想找阿沅,想看看阿沅在岭南过得好不好,担心阿沅天冷不知加衣,长夜不能安眠……”
他脸上的神色痛苦而挣扎,时锦语屈词穷,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怀着一丝侥幸,慢慢道:“我知道呀,你往岭南送的信里都说了。当时怨你,故意想要你担心,没有回信。但知蕊一直照顾我,邻里也很友善,我过得很好。”
话未说完,顾云深握着她手的力道却下意识重了些。
他原本虚虚拢着,如今却是用了力,好在不疼,时锦可以努力地装作没有察觉。
顾云深苦涩道:“……我送往岭南的信,不都被赵珩截下了吗?”
侥幸成了空。
时锦暗道果然是赵珩作祟,面上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呐呐道:“赵珩都招了啊……”
信明明没有到她手里,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连白玉牡丹的步摇都能准确说出……
联想到那些在岭南查消息却迟迟未归的人,顾云深忽然间醍醐灌顶:“我派往岭南去查消息的人,有人帮你挡下了,是不是?”
时锦抿了下唇。
这时的沉默无异于承认。
援手之人,顾云深不用思索,便能猜出来。
上京城里,能有如此手段、又得时锦信任的人,屈指可数。
“太子帮你拦了。”顾云深苦笑了声,有些艰涩道,“阿沅,若说你刚回上京,对我有怨不愿意与我说,也算情有可原。可为什么,从靖州回来还是如此隐瞒我?”
时锦手指蜷了下,不敢去看他的视线,低声道:“你去岭南那日,正好是我受伤那日。”
顾云深脑海中一片空白,喃喃道:“……你如何得知我去过岭南?”
时锦咬了下唇,隐晦道:“我极少发热。”
她说得委婉,可顾云深是何等聪明的人,顿时就意会。他在靖州失了言,所以那时阿沅便知道他去过岭南。此后种种隐瞒,皆是因为怕他自责。
怕他因为没能多停留片刻、致使耽误了她治腿伤的时机而自责。
明明遍体鳞伤的人是她,可到头来,却是她在处处为别人着想。
顾云深心中大痛,仿佛整颗心都在被大力挤压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过而压抑道:“阿沅,我对你不好……”
即便是在靖州,在听到阿沅脱口而出的那一句“阿爹,小